她家中有個哥哥,還有未婚夫。未婚夫與她青梅竹馬十多年的情誼,約定婚姻之好,情深如海誓死不渝。
她婚期將近了,求他行行好。
香爐細煙裊裊攀升,晨光撒過窗子,灑在微微佝著背的她身上。
越在關鍵時刻,氛圍越顯得凝滯。
朱縉朝她投去淡淡一瞥,輕聲道:「你知道你什麼身份吧?」
林靜照道:「知道。」
他道:「知道就好。宮嬪素來是以宮為家的。」
林靜照驟然攥緊了袖口,失望感沉沉跌落,這一問本來也不抱期待。
在那樁舊案塵埃落定前,她得留在宮裡配合審查,接受皇妃的位份。
可沒人問過她願不願意。
林靜照語氣悲涼:「求陛下開恩,臣妾身患痼疾,興許哪一日便撒手人寰了,臨死前見不到父親最後一面。」
她蓄意將自己的傷勢說重了些。
朱縉溫旨駁回:「宮裡有太醫為你診治,何愁身體不愈。」
林靜照道:「可臣妾……」
他打斷:「還是說,你不願當這皇妃?」
他的冷淡仿佛駕馭弱者的利器,恰似針尖的鋒芒,無情的政治生物,反問她恰如反問朝中那些大臣一般。
皇妃僅僅是個職位罷了,不代表其它。他只是施予她皇妃的頭銜,並非真看上了她。
林靜照餘下的話吞沒在喉嚨,無用的辯駁不必多說。
她識趣,「臣妾不敢。」
他反問:「不敢?卻想?」
林靜照胸口沉重,皇宮不住,住的便是那黑暗骯髒的詔獄了。
她再度表達忠心:「能入宮為皇妃侍奉陛下,臣妾不勝榮幸。一直盼望面見陛下天顏,直至今日方得償所願。」
朱縉笑了,游疑地道:「是嗎?」
似信她,又似完全不信。
林靜照垂首不再說話。
白紗微透的羅袖間,隱隱透出一顆血紅的守宮砂。
片刻,她又不敢完全沉默,「是,臣妾說的每個字皆出自肺腑。能侍奉陛下是臣妾此生最大的幸事,日日感激皇恩。臣妾方才所說完全出於一片孝心,與其它事無關。」
他靜靜聆著:「最好如此。」
林靜照面如土色仿佛短短几句話奪走了魂兒,預先練習多日的腹稿在君王的鐵錘下分崩離析,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第一次意識到年輕修玄的帝王藏滿了可怕的機心。
外人皆嘆她得寵,實則她過去半年過著軟禁的生活,從未見過半個外人,外出要戴著面紗,動輒有錦衣衛跟蹤,如詔獄裡的犯人。
話至此處,林靜照無法再言。
她雲淡風輕地略過此事,謝恩,內心的失落之意久久難以平復。
春光浩蕩雲開霧散,日頭漸漸偏向午時,談話結束了。
朱縉望著她的背影離開,保持靜定的姿勢,緩緩運手擊磬,一縷縷磬音飄蕩在顯清宮中,焚香,灑掃。
顯清宮外,黝黑的古松樹幹微微傾斜,濃重的樹蔭,陽光仿佛無法穿透其中。
趙姑姑已等候良久,見林靜照出來,上前迎接,「娘娘,可見到陛下聖顏了?」
林靜照抬頭望了望湛藍的天空,有些疲憊,這是她第一次面見君王,做得不能說好,也盡了她最大的勇氣了。
耳畔,玄渺的磬音依舊迴蕩。
司禮監太監張全送她出來,好心告知:「咱們主子爺是玄修之人,時常默聲打坐,以敲磬下吩咐下人。」
那位的意思難以捉摸,借玄修添一層神秘的色彩,叫人猜不透。
林靜照心中悄然琢磨著,日後若長期以此人為對手,怕是會麻煩。
「走吧,回宮。」
她還有百遍的女德要抄。
後宮各宮的娘娘,個個不是省油的燈。
南風吹起,吹得白帷帽漾起波紋。
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她得在九重宮闕生存。只能靠自己的意志,讓日子變得好過一些。
至昭華宮,林靜照疲憊不已,明明到鳳儀宮、顯清宮只有幾百步路程,好似消耗了一天的體力。
趙姑姑幫她松肩揉腿,又將濃濃的燕窩遞給她,嘮叨著:
「娘娘這是心累,心累比身體累更累。本來肩上有傷,還得受窩囊氣。要奴婢說,其它宮的主子針對娘娘,娘娘該跟陛下告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