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潯正色道:「是,經查此婦身上不只偷竊皇宮財物,更背著一樁命案。她的丈夫便是為她所害,系她在獄中親口承認。」
說罷,呈上了趙姑姑的供詞。
朱縉未曾細看,亦未給出明確答覆。
江潯和江璟元不知上意,對望了一眼。
趙姑姑是那林貴妃的人,閣臣們皆對林貴妃恨之入骨,好不容易逮到了機會,焉能不大作文章。
他們父子倆追隨周有謙,是周有謙的走狗。在獄中對趙姑姑嚴刑拷打,用盡了三十六道酷刑,才板上釘釘定了死罪。
林靜照跪伏在地上聽得君臣交談,冷汗如雨下,卻被錦衣衛冷然的刀鋒偵伺在側,明晃晃架著脖頸,不得稍動,更不得出聲引起江潯注意。
父女倆隔著層薄薄的青紗,一家人兩個在外面跪著,一個在裡面跪著,偏偏不能相認。她知道父兄的存在,父兄卻不知她的存在。
如何那般巧,她全心全意要救的趙姑姑偏偏落在父親手裡?父親追隨內閣首輔,定要治趙姑姑的死罪。
冥冥之中,審判者高高盤踞于丹鼎仙宮之中,注視著他們自相殘殺。
體內積攢的不適開始上涌,她喉嚨發癢,就要出聲喚父親。
父親!
第8章
林靜照竭力維持著清醒的意志,錦衣衛繡春刀閃著寒光的利刃對準她,稍稍用力即截斷她的脖頸。
她拿捏著小心,未敢大口呼吸。
江潯父子在外面,她被扣在裡面,陛下的意思擺明了是不讓相認。
她被囚禁於深宮的事,無任何人知曉,也不能讓任何人知曉。
目之所及,僅有帝王的皂靴。
那廂江潯父子也注意到了青紗後的身影,陛下寵愛林貴妃,常常留她伴駕,那朦朦朧朧的女子定然是林貴妃。
這般湊巧,林貴妃竟也在場。
他們此番來置趙姑姑於死地,林貴妃在旁聽見,必然恨死他們了。
江潯先下手為強,催促道:「陛下,此婦罪大惡極,鐵證如山,還請陛下秉公聖裁,以昭司法公正!」
林靜照驟然一緊,唇角緊抿,望向龍座上的人。
不行。
父女倆的目光集中在朱縉身上,生死籍由他一句話。
朱縉位於權力之巔,答覆曰:「卿之意朕知矣。此案尚存疑點,改令鎮撫司審理。」
鎮撫司即錦衣衛,跳出六部之外不在九司之中,乃皇帝鷹犬,僅聽皇帝一人直接吩咐,真真正正的皇家私器。
由鎮撫司審,怕是欲判以輕刑。
江潯立即察覺天子的包庇之意,壯著膽子力爭:「陛下萬萬不可!」
隨即吐出一大長串祖訓道理。
內閣決心要趙姑姑的命,並靠趙姑姑順藤摸瓜揪出幕後主使,搬倒妖妃。
江潯作為群臣代表,絕不能讓步。他若陷入陛下的圈套中,將罪犯交了出去,便辜負了群臣的期待。
「若陛下執意如此,不能秉公審判,微臣唯有以死明志,捍衛司法尊嚴!」
額頭已叩出了血。
朱縉見此無奈,「卿何至於此?」
江潯含淚:「陛下過度偏寵貴妃,實在有誤江山社稷,臣寧可長跪不起!臣有罪,願以死謝罪!」
那語氣,確是對林貴妃十萬分的厭惡。
朱縉溫聲道:「起來吧,朕的旨意你們也不是駁斥一回兩回了。」
江潯擦著老淚,「微臣不敢忤旨。但將人犯跳過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而直接交鎮撫司審,實在不合律法。」
朱縉似有顧慮,「若要此婦性命,恐貴妃悽愴欲絕,以為朕無仁義耳。」
江潯堅稱:「國法為重!」
林靜照聽朱縉聲聲句句點到自己,竟真要網開一面,心情十分複雜。才知他方才說的「已有旨」並非虛妄——確實判了趙姑姑輕罪,但內閣據理力爭。
她與內閣往日無怨近日無讎,內閣竟如此針對於她。
但冷靜思考下來,歸根結底由於她被囚在宮中當了貴妃,爹爹並不知曉情由,才和她站在了對立面。
真正該恨的那個人,是九五之尊。
她剛要出聲呼喚爹爹,被錦衣衛鋒利的繡春刀刃抬住下巴,冰得直激靈。
說來諷刺,所謂過度偏寵的貴妃,正螻蟻般跪在地上,被寒鋒所脅。
那龍座上的人卻面不改地誇誇其談,說些偏愛她的妄言。
江潯搬回一局,繼續試探底線,「那罪婦敢多次倒賣宮中御賜之物,背後定有幕後指使,說不定是林貴妃……」
朱縉話鋒忽變,冷冷截斷:「此事到此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