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恰似微弱燃燒的膏燭,被一瓢冷水澆滅,冒著燒焦的青煙。
最終,歸於沉寂。
連日來的陰雨使空氣中飄蕩著一股寒遂之氣,鑽人骨髓,北風利如劍,殘冷夕陽多,青苔滋蔓,濛濛霧氣籠罩著這座王氣瀟森的帝王之城。
江門一滅,林靜照失掉所有,再無爭聖寵的必要。她以前想當皇后、想誕皇嗣全為了庇護江家,現在剩她煢煢一身踽踽獨行比紙更薄的命一條,生生死死顯得無所謂了,聖上冷落與否也和她沒什麼關係。
左右,她這輩子是走不出這座皇宮的。
她抱膝蜷縮在昏暗殿室的角落,也不點蠟,也不說話,晦腐得仿佛與牆上霉瘢融為一體,目光呆滯望向窗外春雨,雨滴打擊著靜緩的水面。
她變得很怕冷,哪怕春日這樣一絲絲變暖的季節,總是裹著毯子在身上。
胭脂、華服束之高閣荒廢已久,爭寵之事恍如隔世,頹唐得畏懼見聖上。
躲在榻上,一動不動。
芳兒和墜兒暗暗為娘娘憂心,但她們終究是下人,噤口未敢多言。
昭華宮裡死氣沉沉如靈堂,長久不見陽光,籠罩氤氳著一股霉氣。
這日,林靜照昨夜熬夜看話本看累了,正在榻上昏昏沉沉躺著。
忽爾芳兒匆匆趨入,面帶喜色,「恭喜娘娘,陛下來了。」
林靜照訥然,揉揉烏黑的眼圈,髮絲凌亂,被話本連續看了三天三夜的情節弄得迷糊,分不清現實和夢中。
不及反應,朱縉已然駕到,徑直來到她床畔,儀容清整如松風山月,碎金箔似的陽光染在他面龐,影子又濃又黑。
林靜照愣了愣,遲鈍著,沉鬱的氛圍瀰漫在室內,想了好半天,才打破這寂寞:「陛下來了。外面……陽光好嗎。」
氣氛尷尬,沒話找話。
她沒有往常那樣畢恭畢敬下跪請安,語氣散漫隨意。
朱縉不以為忤,沉涼如瓷器相撞的嗓音,道:「甚好。」
她眨眨眼睫,低低「哦」了聲。
縮在簾幕後的黑暗中,陽光曬不透。
她不說話,他也不說,漫無目的。
他在此,她是如芒在背的。
帝王在榻畔坐,嬪妃沒有大咧咧躺著的道理,簡直了無視尊卑。
林靜照將話本暗暗藏起,拖延著,等一會兒他動怒命人把自己從榻上拖下去,良久卻沒有動靜。
二人這樣僵持著,空氣都是緊繃的。
「這幾日前朝之事千頭萬緒,朕很疲憊。」
朱縉淡定的臉如暗色的紙,似在詰怨,「本以為來你這裡能放鬆放鬆的。」
林靜照復又默了會兒,抿抿唇,最終還是下榻跪地,「臣妾失禮。」
他道:「起來。」
口吻甚涼薄,只是場面話。
地板冷硬跪著生疼,林靜照躊躇了片刻起身。坐在榻上,她腦袋白茫茫一片,有點疲於應對這位永無饜足的君王。
「陛下請用茶吧。」
她舉茶齊眉。
朱縉卻並不接,凝注她的萎靡的神色,道:「昨晚哭過?」
林靜照答:「庫房裡有幾話本,寫的甚有意思,臣妾一時入迷。」
「是為話本嗎?」
他滅絕人性地哂笑了下,「朕以為愛妃為罪臣而哭,也想下黃泉去陪著罪臣。」
林靜照聽這加槍帶棒的話語,她確實是為罪臣而傷神的,但若下黃泉陪罪臣卻遠遠不至於。惹了聖上厭煩,是她的錯。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臣妾謝恩。」
她遮著黑睫毫無波瀾,舉茶的手腕已經酸麻了,表現得畢恭畢敬。
朱縉接過了茶盞。
實話說,他不喜歡她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仿佛拋棄凡塵,連死亡都不畏懼,沒有任何事再能拿捏她。
她像一具空心的死樹,雖外表還枝繁葉茂,淪為會呼吸的屍體。
「不許再看話本,」
他軟了語氣,半關照半命令,「傷眼。想說話就同朕。」
「嗯。」她一個鼻音。
形單影隻,真正的孤家寡人。
江潯死後,二人的話少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