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七女再見到她時,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憔悴不堪、面容蠟黃的女人是自己那矜貴明艷的長姊。她忍不住鼻子一酸,「阿姊。」
蘇長女橫她一眼,沙啞著嗓子道:「你有空不去蘇蘊宜那邊百般討好,還來我這兒做什麼?」
「長姊你胡說什麼呀?你我是同母而出的親姊妹,我難道還能拋下你不管嗎?」
看著七妹小聲啜泣的模樣,蘇長女張了張嘴,不作聲了。
抹了抹眼淚,蘇七女從身後拿出一隻提籃,裡頭滿滿裝著一碟鱸魚膾、半隻蜜漿炙鵝並一盞雞湯冬筍蓴羹,再配了一大碗碧粳米飯,甚至蘇七女還帶了一盒蜜漬果子。她捧著裝果子的漆匣沖蘇長女笑,「這些阿姊愛吃的,我都記著。」
許是素了太久,驟然聞得肉味,腹內竟是一陣翻江倒海,連帶著眼眶中都湧出些許水汽,模糊了視線。蘇長女不願讓妹妹看見自己這副可憐樣,撇過臉,只是一味埋頭塞飯,蘇七女便拍著她的背,小聲說:「阿姊你吃慢點,外頭的嬤嬤我都打點好了,日後我隔兩日便給你送一次吃食,不叫你過得這樣苦。」
空虛的胃部被迅速填滿,連帶著理智也逐漸回籠。蘇長女放下瓷碗,拿起帕子沾了沾嘴唇,依舊是那副高傲貴女的姿態,「你有心了,多謝。」
蘇七女搖搖頭,「你我姊妹,何必言謝,我只要阿姊高興就好。」
「若想要我高興,只是帶些吃食可不夠。」蘇長女說著,從喉嚨底擠出一聲古怪的冷笑。
看著她,蘇七女輕輕皺起眉,「阿姊,琅琊王氏退了同你的婚事,是他們自己沒眼光。你這樣好,一定能找到一門更好的親事的。」
「你不必說這樣的話來安慰我,我知道於嫁娶一事上,我是沒什麼指望了,事到如今,不得不認。」面色驟沉,蘇長女恨聲道:「可害我到這個地步的人卻還過得逍遙自在,我豈能甘心?」
「你……你指的是蘇蘊宜?」蘇七女嘴唇哆嗦了一下,她忙一把拽住蘇長女的手腕,「阿姊,算我求你了,別再去招惹她了行不行?你我不是她的對手,況且,她此番對你出手,也是因為你之前設計她被人擄走在先……」
說話聲音越來越小,對上長姊銳利怨毒的目光,蘇七女最終低下頭,不吭聲了。
蘇長女嗤笑,「你的意思是我有今日,全是因為我自作自受?好,好啊,你可當真是我的好妹妹。」她忽然暴起,用力將碗碟砸向蘇七女,青瓷在腳下迸裂飛濺,其中一片碎瓷划過蘇七女的臉頰,驚起尖叫與血痕。
「滾!你給我滾出去!」
捂著側臉的手微微顫抖,蘇七女不敢置信地瞪著她,「我是你的親妹妹,你怎能這樣對我?」
「我沒你這樣吃裡扒外的妹妹。」蘇長女不為所動,仍抬手指著門外,「滾回去,給蘇蘊宜做狗去吧!」
蘇七女咬了咬牙,轉身就走,待走到門邊時,她忽而側頭,「你這樣不知好歹,一味只知作踐別人,怪不得會輸給蘇蘊宜!」
「我作踐別人?」片刻的愕然之後,蘇長女不怒反笑,「我生來就是這吳郡蘇氏的嫡長女,註定高高在上!什麼庶女僕婢,全都是螻蟻而已。她們的苦痛與難處,與我何干?她們那卑賤的性命,又怎抵得上我片刻的開心?」
瞥了眼震驚無言的蘇七女,她捋了捋鬢邊散亂的碎
發,悠然道:「至於你,大可不必裝模作樣地施捨冷飯,我蘇蘊華日子縱使再難過百倍,也比你強多了。」
心頭莫名一沉,蘇七女咽了咽唾沫,「你什麼意思?」
「哦,我忘了,七妹妹還不知道這件事呢。」蘇長女掩唇一笑,浸透著惡意的眼睛死死盯在蘇七女臉上,期待地笑看她等會兒絕望狼狽的模樣。
「淮江王不肯罷休,非要討了蘇蘊宜不可,父親沒辦法,已決定拿你抵數了。」
博山爐在一聲沉悶的嘆息後無奈倒地,爐蓋間猶自吐出裊裊青煙,氤氳滿室。同樣充斥室內的還有蘇七女壓抑的哭聲。
「都怪你!如果不是因為你,父親又怎會把我送給淮江王!」
揮退試圖上前收拾香爐的侍婢,蘇蘊宜瞟一眼哭得稀里嘩啦的蘇七女,筆下不停,猶自寫著給虞越的回信,「你這話說得可笑,你不樂意給老頭兒做妾,難道我就樂意?我是憑自己的本事免了這樁罪過的,你有功夫在我這兒哭哭啼啼,不如自己想個法子脫身。」
蘇蘊宜說得十分理直氣壯——能勾上裴七郎做自己靠山,怎麼不算本事?多少人想勾他,還勾不上呢!
「我……我想不出什麼法子。」蘇七女眨了眨淚眼,忽然一亮,「不如,五姊你將裴七郎也引見給我,我不介意和你……」
重重將筆拍在筆架上,蘇蘊宜揚了揚自己的右手,「你再多說一句,這個巴掌就會就會出現在你臉上。」
蘇七女哼唧兩聲,縮起了頭,再度抹起了眼淚,「五姊,我可怎麼辦呀……我沒有你這樣的本事,也找不到第二個裴七郎,難道我就活該被送去給七十老叟做妾麼……嗚嗚嗚,父親他好狠的心,他怎麼不自己去陪淮江王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