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啊,他們是夫妻,是帝後,是愛侶——那他呢?
他為了她這些天到處竄上跳下的種種行徑,在她眼裡,是否如丑角唱戲一般狼狽可笑?
胸腔內發出一聲沉悶的、自嘲的笑,陸石頹然抬頭,對上她那一雙擔憂卻又警惕的眼睛。陸石一字一頓道:「若我不放呢?」
心裡「咯噔」一聲,蘇蘊宜再不猶豫,轉身逃跑。陸石的身影卻像鬼魅一般從她後背貼了上來,「五娘,你忘了我的身手有多好?」
他是重傷之下,仍能血戰廝殺之人,對付蘇蘊宜一個弱不禁風的女郎,自然輕而易舉。
蘇蘊宜驚恐回頭,看見的是陸石近在咫尺的、雪一樣白的面龐,仿佛當日他們在墳塋中初見,他漠然抬手,迅速地捏了下她的後頸。
接住軟倒的蘇蘊宜,陸石將她打橫抱起,轉身看向陳衡,「接下去怎麼走?」
「每日巳時三刻,會有潲水車運送出宮,奴婢已為六殿下安排好空置的潲水桶,請殿下和娘娘稍作忍耐,待出宮後,太傅的人自會安排您與娘娘出城和使團會和。」
陳衡笑著說完,從兜中取出一隻青瓷小瓶,打開瓶蓋,裡頭滾出幾粒藥丸在他掌心。
陸石抱著蘇蘊
宜側身防備,警惕地看著他,「你想作什麼?」
「六殿下不必慌張,這是奴婢給自己準備的。」陳衡泰然自若地將藥丸統統倒進了自己的嘴裡,然後彎腰撿起了蘇蘊宜掉在地上的斗篷,撣乾淨上頭的灰塵,遠遠遞給了陸石。
趁陸石接過斗篷的一瞬,他的目光落在蘇蘊宜臉上,「請六殿下好好對待娘娘,她確實是個不錯的人。」
「那你還背叛她,給魏桓當狗?」陸石不免嘲諷。
陳衡神情不變,「皇后娘娘人是不錯,卻有一樁錯處。」
「她能有什麼錯?」
「她來得太遲了。」陳衡嘆道:「我弟弟早死了,他那一雙腳被穿了紅繡鞋,死的時候連骨頭都被燒黑了。」
這跟你弟弟又有什麼關係……抬頭看了眼天色,陸石忍住了沒有發問,抱著蘇蘊宜順著陳衡的指引匆匆往潲水車的方向跑去。
他沒有看見,陳衡的嘴角流下一縷血,他強忍劇痛,顫抖著伏跪在地,向蘇蘊宜離去的方向磕了一個頭。
第92章
我是陳衡,在被中黃門令陳忠收為弟子前,我叫何三。
我弟弟叫何四。
雖說是弟弟,實則我同他沒有血緣關係,只是因名字類似,便被旁的小黃門湊到一起嘲笑。他們說我和何四,一個呆一個傻,合該做一對兄弟。
被這樣說得次數多了,何四那傻子竟也當了真,在我挨打之後,他總是小心翼翼地給我遞來傷藥、繃帶等物,說:「阿兄,擦擦吧。」
而我揮開他的手,「誰是你阿兄!」
我瞧不起何四。
我只是因為初入宮得罪了大宦官的乾兒子才被針對,何四卻是個實實在在的傻子。刷恭桶、掃茅廁……別人不想乾的活都丟給他,他幹得起勁兒不說,忙得四腳朝天了,還記得四下去找活計,賺些散碎銀兩給我買藥,哪怕我一次都沒用過。
你說他傻不傻?
傻子在宮裡是活不下去的,何四也不例外,他因為衝撞了先皇后,被賜了紅繡鞋。
等我再見到他時,他已經死了,全身的衣衫都被他自己在癲狂中扯爛,露出殘缺的身軀。
只有那雙紅繡鞋還完整地套在他腳上。
我把他的腳骨掰斷了才取下那雙紅繡鞋,裡頭盛滿了焦黑的骨頭渣子。
我想給他找一處埋骨之地,若不然,他就只能被丟去亂葬崗,成為一隻孤魂野鬼。
他這樣傻,若做了野鬼,一定會被其他野鬼欺負的。
可這建康宮雖廣袤,每一寸土地卻都屬於陛下,又有哪裡能供我們這等賤婢埋骨呢?
絕望之際,一個魏氏的宦官說,他可以幫我,條件是,我的性命自此歸於魏氏。
我答應了。
從那日起,何三隨著何四一起死了。魏氏助我成了陳衡,陛下心腹陳忠的弟子,並要求我在必要時刻予他一擊。
這個時刻隨著蘇貴嬪的進宮而到來。
魏皇后命我想法子在宮中敗壞蘇貴嬪的名聲,我便引誘她對犯錯的魏氏嬤嬤施以紅繡鞋之刑。
憑什麼只有我弟弟一個人受這樣的苦?我心想。
可是蘇貴嬪卻拒絕了,她說:「宮中施以酷刑之風一旦興起,必然會導致冤獄叢生……這並非是我想看見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