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日子一天又一天,直到進了麵包店,起碼能學個手藝,也能每天揣幾個麵包回家,按月領到一筆工資。
他是真知道愁了。
原來倒頭就睡,現在為了房租常常愁得睡不著,把過去的奢侈品掛網上賣了賣,好不容易攢出房租錢,又發現房租已經被盛朗交過了。那晚他抱著盛朗的枕頭哭了一夜……人生,他這種人的人生,有沒有人能理解?也有他的不好過。
登船的通知開始廣播,盛朗再度道:「給你你就拿著。」他掀開張彼得外套把卡塞進去,「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沒多少,多了我也沒有。偶爾應個急,不丟人。」
張彼得沒再拒絕。盛朗又說:「別忘了幫我去看看我媽。」
「我知道,還要買束黃玫瑰。」張彼得淺淺笑著,看著天邊的低雲翻湧,「看過咱們媽過的日子,這輩子就不可能辜負女人。」
盛朗沉默著點點頭,又收到一條信息,他低頭看了一眼笑道:「夏以臻還是讓我跟你強調,今年過年一定要來。她這人實心眼,歡迎你是真心的,對人好也是真心的。」
「操……」張彼得鼻頭一酸,垂下頭咽了咽,再抬臉時他看著盛朗說,「你必須對她好,好一輩子,她是最好的。」
「當然。」
張彼得倏忽心潮澎湃,對著海面縱情地大喊:「娶她!你不許辜負她!辜負她我第一個跟你沒完!說!你娶不娶她!——」
張彼得喊得力竭,海面盪起激烈的回聲,登船的人們紛紛看過來,張彼得胸口起伏,喘息聲蓋過了風的呼嘯,卻聽見天邊依舊不管不顧地傳來盛朗的聲音。
「娶!想閉上眼就是他媽的半年後,睜開眼就娶她!我這輩子只娶她!——」
聲音還飄在風裡,海面翻捲起一層層潮湧。盛朗難抑地喘著氣,耳邊是張彼得痛快的大笑。他再度大叫著:「啊!哥們兒給你當伴郎!——」
風暴潮很快席捲了整個淮島。這段時間海上停航,黑雲每天都在天邊漫捲,海面嗚嗚咽咽地,像老人在嘆息。漁船都被遮罩起來,被鎖鏈束著停在碼頭,不再作業。
淮島陷入了每年最沉寂的時刻,空氣也變得霧蒙蒙的。盛朗將一張「暫停營業」的牌子掛在家味門口,降下了捲簾門。
夏以臻有點難過。家味就這麼關門了,夏天的熱鬧好像還沒散去,一切就冷清下來,她都沒有好好做過準備,就要散場謝幕了。
暴雨一直不停,日子清閒下來,人卻靜不下來,雷電每天都在窗外敲敲打打,屋裡暗得只能沒白沒黑地開著燈。
盛朗和夏以臻呆在臥室里,守著一隻小炭爐烤栗子和地瓜吃。
夏以臻烤著火,無精打采地翻著栗子,剛送走了張彼得,又把鋪子關了,她深深地嘆了口氣:「這個月光說再見了,我很討厭說再見,心裡難過,我都有沒做好準備。」
盛朗坐在床上,恍惚想起張彼得的囑咐——找點好接受的話,提前鋪墊給夏以臻。他覺得當下是時候,便坐直了說:「可我們還是得學著告別,短暫地告別,永久地告別,然後換一種方式相處。」
他說完這些,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專家,說得不痛不癢的,像在念稿子。明明自己也不怎麼樣。
「暫時的告別就還好。」夏以臻托著腮道,「只要還能再見,短暫分開一下就算休息了。就算是和你,如果只是暫時地分開一下,我也能接受。畢竟都說小別勝新婚,說不定也不錯。」
「不錯?」盛朗瞪她一眼,「夏以臻,我看你是又欠揍了。我不分開,為什麼要分開?」
「又凶……」夏以臻匆匆道,「說了是如果,也說了是暫時的……」
「沒有如果,暫時的也不行,多暫時都不行。」
盛朗說完確定,在理解告別這件事上,他還不如夏以臻。他果然是處理不好張彼得的囑託。
「你這人,不想就不會發生了嗎?」夏以臻橫了回去,「就拿家味來說,夏天那麼熱鬧,誰能想到幾個月不到風暴潮就來了呀!雖然難過,但也只能被迫關門接受現實了。」她氣得嘀咕,「好在是還會再開張……」
沉了一會,她又挺了挺腰杆道:「真奇怪,我原來覺得你挺灑脫挺清醒也挺理智的,我還立志跟你學學呢,怎麼現在也這麼幼稚?天天對我斤斤計較,凶,還摳字眼。」
盛朗要笑不笑地哼了聲:「那你該反思了,是不是對我關注得不夠,你不關注我又關注什麼,你有抱著相機的熱情多來抱抱我,還會不會問出這些問題?」
盛朗盯著她,看這實心眼真開始反省了,心裡有點爽。他依舊淡淡地說:「還有,我不是斤斤計較,是非常斤斤計較,小心眼,喜歡記小帳,還喜歡翻舊帳。而且很不幸,我記憶力還特別好,任何事,你只要說過一遍我就會記住,所以很記仇,並且有仇必報,報必雙倍,無論多久。」
夏以臻心裡咯噔一聲,弱弱地問:「那我有得罪過你嗎?我有小帳在你那嗎?……」
「你覺得呢?」
夏以臻想了想,覺得好像真有幾次把他惹不痛快了,不理她,連睡覺都背對著她,明顯就是心裡煩她,還有一次把她枕頭扔去床的另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