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那時她父親的訴訟尚未結束,她也不可能就這麼丟下他去國外讀書。
種種考量下,闕宛舒已有了放棄留學,留在國內復讀的想法。
彼時已是七月底,美國大學的入學時間多半在八月中旬至九月初,待到時間迫在眉睫,她才終於把這個決定告訴了衛珣。
那一天,兩個人吵了一架。
其實也不能算是吵架,更像是雙方都無法接受彼此的想法,因而僵持不下,最終不歡而散。
衛珣不能接受和她分開,也不想要和她遠距離戀愛,看著女朋友臉上沉默的表情,他努力尋找著解決辦法。
「如果是因為錢的問題,你不用擔心,我可以負擔你在美國的所有費用,你想把你媽媽接來美國也可以,我會找一個適合的醫療機構,絕對能夠提供她長期的治療,還有你爸爸那裡,不管你是需要律師還是律師團,我都可以幫忙,這些都不是問題——」
十八歲的少年有著一雙明亮又炙熱的眼睛,望著她的臉上滿是真誠與殷切的表情。
他拉著她的雙手,懷抱著熱烈又純粹的愛,試圖為她解決擋在她面前的一切難題。
闕宛舒很感動,可是她卻高興不起來。
其實衛珣說的一點也沒錯,只要足夠有錢,她所顧慮的一切都不會是問題。
問題在於,足夠有錢的人並不是她。
闕宛舒並不真的是一個視錢財如糞土的聖人,她不是因為不在乎錢才選擇捨棄這些財富,她只是因為受不了良心的譴責、想讓自己的心裡舒坦一點才這麼做。
說到底,那時的她也不過才十八歲,幾個月以前還是個無憂無慮的大小姐,一朝經歷家庭變故後,雖努力堅強起來,可難道她的內心深處就一點波動也沒有嗎?
怎麼可能。
面對大廈傾倒,身份轉變與生活水平的巨大落差,她難以抑制地感到敏感、挫折、情緒低落和自卑。
她甚至有一點憤世嫉俗,只是努力沒有表現出來。
可當聽見衛珣的這些話時,早已搖搖欲墜的心牆出現了一絲裂縫,令她一時控制不住情緒,忍不住脫口而出:「處處需要依附你的我,變成了什麼?」
衛珣一愣,擰起眉:「什麼叫變成了什麼?你是我的女朋友,是我愛的人,我們還是能和以前一樣,這樣不好嗎?」
闕宛舒別開臉:「這不一樣。」
衛珣繼續追問:「哪裡不一樣?」
他臉上是疑惑與難以理解的表情,闕宛舒見狀立刻紅了眼睛,這段日子以來佯裝出堅韌與笑容的面具終於出現了一道裂痕。
「對我來說不一樣!」
她忍不住朝他吼了一句,紅著眼睛、拍著胸脯,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從喉嚨里狠狠擠出來似的:「我不想成為只能依附著你的金絲雀,我首先是闕宛舒,是闕家的女兒,然後才是你衛珣的女朋友,你明白嗎?」
她不該這麼說的,他畢竟也是出於對她的愛和好意才這麼提議。
她不該這麼說的。
可是闕宛舒沒辦法收回這些話。
「……」
衛珣突然陷入了沉默。
他面色蒼白,眼角卻有些發紅,向來意氣風發、總是驕傲又肆意的少年,頭一次在她面前露出這種傷心又脆弱的
表情。
闕宛舒心臟抽痛,險些流下淚來,可是強烈而又莫名其妙的自尊心讓她說什麼都要忍住。
自小過著富足生活的她,直到那一刻才突然驚覺,原來自尊心能夠把一個人打倒。
她不想要被他拯救,她想和他平等地站在一起,所以明知道他是出於純粹的感情才說出這些話,她還是不能夠接受。
這場變故已經讓她的人生天翻地覆,她實在沒辦法再接受一個讓她變得更加弱勢的關係模式。
彼此僵持了好一會後,衛珣終於開口了。
她聽見他輕聲說著:「那我也不去美國了,我和你一起留在國內復讀好不好?我們去同一座城市、去同一所學校,我會一直在你身邊,陪著你經歷這些艱難的一切。」
「只要可以和你待在一起,我什麼都願意做。」
衛珣說這些話的時候,那雙狹長漆黑的眼睛就這麼認真地注視著她,仿佛能為她傾盡所有、不顧一切,甚至於破釜沉舟。
闕宛舒愣住了。
這一瞬間,她突然有一個念頭。
啊啊,自古以來不是總有那樣子的情節嗎?
一對相愛的情侶,某一方突然生了重病,因為不想拖累對方所以狠下心來與對方分手,打著為愛人好的名義,寧願獨自承受另一方的恨意和疾病所帶來的痛苦,也堅決不讓對方知曉自己的艱難。
而在過了一段時間的拉扯後,另一方才終於發現了愛人生病的事,知道對方是何等委屈與痛苦,緊接著便會進入到煽情又催人熱淚的合好情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