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泓的膝上放著一條疊得整整齊齊的大氅,他看著那大氅已有些毛邊開線的領口,淡淡問道:「如今皇上是想打還是想和談?」
「這……」沈惇自己也說不清楚。
如今的皇帝祝頤,似乎只繼承了長靖先帝那年輕時頑劣好動的性格,卻沒繼承他好戰的鐵血以及年紀漸長後的穩重與睿智,此人登基後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要為自己的皇后購置珠寶。剛剛榮升國子監祭酒的沈惇還是皇帝名義上的老師之一,可他全然勸不住自己的學生,裴松吟不得已令外帑接濟內帑,來滿足新帝的私慾。
「陛下年紀也不小了,外面鬧得這麼凶,他難道沒有任何表態嗎?」秋泓又問。
沈惇重重地嘆了口氣:「公拂,依我看,陛下的意思是,這仗大概不必打下去了。」
「什麼意思?」秋泓放在膝上的手一緊,「難道真要和談?先帝御駕親征,死在了布日格手底下,這是何等國讎?難道皇上就不恨自己的殺父仇人嗎?」
「公拂,你先別著急。」沈惇安撫道,「先帝在位時,軍餉如流水般發下去,可先帝自己最後卻落得個身死邊疆的悽慘結局。朝中不少人都說,邊防須得整飭,這兵不如不養,養了反倒給國帑增添難處。」
「一派胡言!」秋泓忿然,「那些主張和談的人就沒想過,北牧會如何獅子開口,要我朝割地賠款嗎?今日賠出去一塊,明日賠出去一塊,等後日,就把整個燕寧送出去。如此一來,不如直接遷都回京梁好了……」
「哎喲,慎言慎言!」一向口無遮攔的沈惇被秋泓這一番話嚇得要去捂他嘴,「公拂,理是這麼個理,但話卻不能這樣講。」
秋泓氣得狠了,心口突突直跳,他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這朝野上下,竟沒一人想為先帝報仇,真是叫人寒心。」
何止是無人想為祝旼報仇?整個大昇上下,怕不是都在慶幸那長靖皇帝只是死在外頭了,而不是丟在外頭了。
畢竟,死了好說,那是殉國,大臣們哭一哭了事。龍椅嘛,誰坐不是坐?這個死了,換一個不就行了?祝氏宗親成千上萬,死了一個還有一堆,不愁後繼無人。
但若是丟了,那問題就大了。好在是祝旼有成年的兒子,若真是到了那種關頭,太子起碼能名正言順地監國。可若是沒有成年的兒子,如今朝野上下怕是早已亂成了一鍋粥。
所以,這些個明面上為祝旼哭喪的大臣們,背地裡不知怎樣說他好死。
沈惇就是其中之一。
長靖帝死了不過半月,他就從一小小的右春坊右諭德升國子監祭酒,要不了多久,令他兼掌翰林院的批文就會下來,到那時,沈惇入長纓處,就將板上釘釘。
但前提是,裴松吟得看得上他。
那麼,如何讓裴松吟看中呢?
這就不言而喻了。
「沈公,如今這一戰絕不能半途而廢。」秋泓眉頭緊鎖,神色嚴肅,「我在塞外,曾親身和布日格打過交道,見識過他的手段。他絕非你退一步,他便也跟著退一步的人。若是現在我們和談了,來日就將一發不可收拾。眼下,親近國朝的阿耶合罕部已轉投脫古思,也古達的阿斯汗國大軍壓境,率軍打仗的都是好戰分子,他們恨不能學著柘木兒王一樣,一路打到鵲山腳底下去。更何況,現在天崇道動亂愈發嚴重,不少勢力竟已滲透到了廣寧衛,要是我們這個時候忍讓,布日格難保不會勾結天崇道,一路殺到皇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