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縐一時未反應過來;婁柱塵已經滿臉驚慌。半年前他的女兒嫁去郡主府,我屬意在那裡辦,他的女兒便是操持茶會的頭一人了。心裡笑起來,若不是他青白的臉色,我都忘記這樁事。
「好了,」我故作輕鬆,「有那麼多長輩在呢,不會累壞婁小姐的。這次閔家父子於社稷有功,郡主府重新修繕過,正廳的匾額留給我題字。」
婁大人更緊張:「陛下,春分當日,您要駕臨麼?」
若有閒情逸緻,我便去看看。聽說郡主府有片蹴鞠場,早年閔滄波喜歡玩蹴鞠,他成婚那年,郡主府圈起一塊四方地建成蹴鞠場。少年時我就想去玩,可惜沒人帶我去。
元丞相愣了半晌,消化完我突如其來的興致,轉而提出他的建議:「既然聖駕也去,那可要好好準備;還有,儲君就在城外住著,距離春分尚有十多日,到時他也該安頓妥當。不如請他同來,家族一體,君臣一心,可是中丘好多年未有的景象。」
最後一句話有幾分真心,他蒼老的嗓音都有些激動。我坐在窗格的陰影里吃午飯,把盤裡的豆腐皮分一點給飛來窗台的鳥兒。從前有阿志在身旁布菜,如今只剩瓷碗偶爾砰擊的聲響。家族一體,君臣一心。老師盼望的是我從未感受過的。
吃完飯羽林衛的副都尉悄悄進來,我本來想聽聽那天單立回城的細節,聽到一半就不耐煩。內官知道我想去大都府,就拿出便服服侍我穿戴起來。午後閒來無事,我常去大都府逛逛,府尹會搜刮些新鮮事同我報備,偶爾我也喬裝庶民旁聽些案子。我喜歡去那裡,因為兒時父皇曾親自攜幾位皇子去過一次。那是很公式化的一次行程,也是我對父親印象最深的一次。府邸和公堂的樣子已經模糊,我正巧坐在他旁邊,後來他又把我抱到腿上,我就聽到他的心跳了。
幾年後皇兄做了儲君,同時司職大都府尹。我心裡真羨慕。皇兄從不帶我去那裡,他自己也不願去,他跟我說過他只是例行走一趟公差。過了三年,我剛滿十五歲,那個秋天我從西北大營回到京都,隨後收到父皇的旨意,他送我一個恭王的稱謂,又叫我去北海封地。我走的那天,他在城樓送行,他再也不能把我抱到腿上,我也聽不到他的心跳。
不知道為什麼那班老臣總熱衷於粉飾皇家親情。我從北海回來時,他們訴說老皇臨終前多麼思念幼子;如今單立回來,他們也渲染起家族團聚的戲碼。也許只有我和城外的少年明白,我和他是從未見面的敵人。
大都府尹換了幾任,我對這項職位特別嚴苛。本來這是舊朝的美差,摸清我的脾氣後,人人卻而止步。這一任名叫鄭未薔,做過前橋閣的督察副使,上任一年,聽說過年時累病了。我叫人選幾支人參,又封好紅包,希望他別覺得我個不近人情的主君。
府衙居然在開堂審案。正月里誰會打官司。門口的主簿認出我,我搖搖頭,讓他不要出聲,又示意羽林衛繞到後堂,只讓卓芳跟去前廳。果然府尹帶著蠟黃的臉,氣喘吁吁坐在公堂上。臘八那天我曾來府中巡視,發覺他帶著老婆去城外買大棗,回來時我坐在公案後頭,把他嚇得面如土色,從此再也不敢告假。
如今他拿著帕子又咳又喘,實在有失三品大員的體面。我嫌棄地皺眉,這讓堂下的布衣紳士有何感想。注意力轉到別處,這才看清跪在地上的也是文官服制,他的肩膀上纏著紗布,外套都扯破了,更不成體統。
卓芳看清楚那群人,想對我說些什麼。已有人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