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萬象道:「公羊素王,你說儒門的學宮之中,各位宮主,皆有自己的追求,也學習其餘學派的理念,那麼夫子可曾學青史。」
「可知歷代朝廷在中興的時候,諸多改革。」
「可知為何他們無法完成,可知道那些學究天人,才兼天地,也悲憫蒼生的大才子,大名士們的改革,明明切中要害,為何不能成功?」
公羊素王看著眼前的君王:「如一把劍。」
「劍刃指著自己,極難。」
姜萬象道:「是,還因為他們在【內】,本身便是高高在上的權貴,革故鼎新,如一個人,持拿利刃,卻朝著自己揮刀,如何能成?」
「文正公,半山公,多少大名士的所謂革故鼎新,所謂的改革,才稍稍切痛,便即中止,說來說去,不過都是這樣的原因。」
「革故不徹底,便是不曾革故鼎新。」
姜萬象拈著棋子,低吟道:
「百無一用是書生,讀書人,讀書人———·
「太軟弱了,也不夠堅定狠厲。
「唯獨暴戾的,徹底的力量,才能夠完成徹底的【革】,只有將故有的一切盡數碾碎,然後才可以讓這天下,短暫恢復清明,等待著下一次的大爭之世。」
「而今,這個機會,來了。」
公羊素王看著姜萬象,窺見了這帝王胸中的浪潮。
姜萬象落下棋子,起身了,笑:「你還記得我們十六七歲的時候嗎?夫子,
當然,你的年歲比我年長許多,你十六七歲的時候,我十六七歲的時候,那時候的我們都年少。」
「我們看著世界,我們覺得長輩和老一輩的人腐朽不堪,覺得他們不懂得我等的大願,覺得他們只是被這時代和天下雕琢出的人偶,毫無自己的氣魄。」
「我們不同。」
「我們有夢。」
「現在,我是那個老一輩的了,人生不過就這些時日,該做的事情就要去做,否則的話,若是年少的夢也腐爛,就徹底來不及了。」
「此戰之後,孤會和秦王分出勝負。」
「若是他勝,自不必說。」
「若是我等勝了——
姜萬象的聲音頓住,安靜了許久,然後露出一絲微笑:
「我亦會死吧。」
公羊素王嘆了口氣,麒麟似乎懂了。
所有生靈都渴望著活下去。
沒有例外,只是有些人,將其他東西看得更重。
姜萬象拈著棋子,安靜許久,露出一絲父親的微笑,看著公羊素王,詢問道:「夫子,觀我兒姜高如何。
公羊素王言簡意:
「溫醇公子,若在太平之日,當是仁德之君。」
姜萬象大笑:「他亦是年輕人。」
「若我勝,就請夫子,看看他所開闢的太平吧!」
「老一輩,終究會如火焰燒得徹底,我會掀起時代之火,我會裹挾著所有舊日天下的力量,裹挾著所有的世家,殘留的大名士和盤踞的那些腐爛的東西,去和秦王一戰。」
「就由孤,背著這八百年天下的陰影和扭曲。」
「和李觀一痛快廝殺,無論勝負,那些腐爛的東西,都會在這一場大戰裡面,被秦王這一柄利刃斬碎,只是最後的結局,就看這刃口會否崩斷斷。」
公羊素王道:「應帝的氣魄倒是大,但是,想要藉助秦王的鋒芒來完成自己的霸業,你卻不怕被反噬。」
姜萬象道:「反噬,又如何?」
姜萬象道出了自己的抉擇,從容不迫:
「借秦王,去掃平天下。」
「若孤成,則孤死,秦王亦死,舊日世家,貴胄,那腐朽不堪之物一併為秦王和孤陪葬,孤下去,去和秦王喝酒賭鬥,給這世人和高兒,留下一個浩浩天下「若孤此計不成,則孤死,舊日天下,貴胄,那腐朽不堪之物,就為孤來陪葬,秦王活著,徹底踏碎這亂世的洶湧和八百年的陰影天下,留下一個得國最正。」
「無論劍刃是否崩斷,無論誰贏誰死,也一定是一個。」
「暢快天下。」
公羊素王默。
姜萬象道:「你讀青史,還是不夠。」
公羊素王道:「請陛下明言。」
姜萬象笑:「若我說,青史不過只是說一句話。」
「什麼話?」
「唯以刀劍開太平!」
「溫和的低語是不能改變天下的,夫子。」
「唯獨暴戾的,直接的,徹底的戰場,可以碾碎沉垢,重新塑造太平的風骨,這一次,就讓我帶著這舊日時代奔赴這一場大夢。」
「無論我是否成功,我的夢,都會實現,所以,從這裡看,孤已經站在不敗之地,孤已經可以看到未來的太平之日,我所需要做的,就只是踏上那戰場,去完成這一場大夢罷了。」
「世上不會有比起這樣的好事情了。」
「老天也會眷顧我嗎?」
公羊素王拈著棋子,不知道為何,有些下不去了。
下了几子,姜萬象看著棋盤上的棋局,道:「夫子,這一局棋,您輸了,年少的時候,你告訴我下棋對弈就如同天下大勢,要沉得住心,看來,你沉不住。」
「哈哈哈哈。」
「孤亦是大丈夫。」
他起身轉身,徐緩踏步往前行去了,白髮垂下,淡淡道:「亦要以醜陋,不擇一切手段的方式,走到自己道路的結局,彼時千秋青史之上,我等待著後人給我的評價。」
「今日一別,他日不會有再見到的時候了,就請夫子他日,再去看看這天下太平之日吧,我年少的時候,也在學宮之下見到你,那時候你我喝酒閒談。」
「我和你下了十盤棋,卻是每一次都敗得很慘。」
「你說我的願望只是一場夢。」
「啊—.—·
姜萬象笑起來,他側眸看著公羊素王,他說他要死了,但是在這個時候仍舊雄闊,面對著這號稱傳說之下第一人的儒門素王,他也只是帶著些遺憾,疲倦,
帶著一種淡漠,道:
「終究不過儒生。」
「怎得懂我中原帝王王霸之道?」
公羊素王被帝王的氣鎮住了,只是姜萬象走了之後。
麒麟忽然大叫道:「這傢伙,剛剛趁你不注意的時候,把棋子悄悄更換了。
北公羊素王驚,再度去看,卻見棋盤果然被動了手腳。
於是那慨然大帝的氣度一下被打碎了。
年少時候的鮮活又重新出現了。
頑劣,英氣,豪邁,狡詐。
素王想要笑,卻笑不出來,那老邁蒼龍,還是當年那個庶出的少年郎,那個在大樹之下呼呼大睡,穿著草鞋,就說天下和未來的臭棋簍子。
還是他,卻不是他。
公羊素王坐在那裡,呢喃:「天下啊——.—」」
宇文烈遠去,而老辣狠厲的賀若擒虎親在此地負責著姜萬象的計策,姜萬象下令,言文,欲征中州世家,文武百官家族之人,前去共同討伐秦王李觀一。
百官畏懼,世家推。
這也是應該有的事情。
這是他們最擅長的那種解決問題的方法,巧妙地在規則裡面轉變自己的身軀,得到利益,鑽空子,只是這一次面對的,是胸懷壯闊的志向卻又瀕死,不擇手段的君王。
和征討天下四十七年,早已看慣善惡,純粹冷漠的兵家神將。
一個是制定規則之人。
一個是破壞規則之人。
姜萬象於是下敕令,邀請那些反對的世家,貴胄前來赴約,那一日自有赴約者憤慨不甘,當眾斥責姜萬象,又有人藉助飲酒的事情,表達自己的意願,還有的說願意幫助,只是他們只是尋常家族,家中貧寒,沒有人力。
森羅萬象,人心百態不一。
足以寫下千百文字,無數妙筆文章。
學宮裡的史家用了四個字記錄此事的結局。
【為帝所斬】。
史書上記錄,應國帝王在中州暴虐殘殺。
短短數日,貴族世家,名臣大儒,為其所殺者一千七百有餘,刀鋒之下,諸世家百族,皆為先鋒,願參討伐之戰,應帝姜萬象遷世家,貴胄入應國。
長風浩瀚,姜萬象獨步行赤帝皇宮之中。
在公羊素王和麒麟遠在學宮之內的感知和注視之下,他從容不迫地伸出手,
將自己的手掌握住了那殘留的赤帝氣運,姬子昌留下的東西,赤帝一脈留下的東西。
曾經光輝燦爛,至於今日腐爛不堪的存在,幾乎是肉眼可見的氣運扭曲著纏繞了姜萬象的手臂,然後朝著上方蔓延,血肉之下,黑色的痕跡快速流轉。
姜萬象的氣焰升騰,姜萬象的心臟越發有力了。
老邁的麒麟和公羊素王,同時感覺到了那種,在八百年扭曲氣運的衝擊之下,踏出了那一步的姜萬象。
天地為之震動。
純粹力量和高度上,直踏足於武道傳說的氣息。
可是在公羊素王的感知之中,卻自帶著一種蒼涼。
公羊素王輕聲道:「人世如此,總說活得長是好事。」
「卻也不見得。」
「活得長,故人皆如秋葉,被雨打風吹去了—」
老麒麟道:「這真的是武道傳說嗎?」
公羊素王輕聲道:「算得獨開一路,卻並非武道傳說,但是卻也不會是尋常的大宗師了,這一股勢如火,前溯八百年的氣焰氣運,剩下的東西,則被姜萬象背負。」
「他求的是,最後一戰。」
「不計代價。」
「為了大義赴死,為了大願苟活——」
公羊素王飲酒,低聲道:
「只是這短短几日。」
「姬子昌和姜萬象,都死了。』
姜萬象轉身,應國大帝的笑意從容,他感覺到了扭曲的生機,那些歷代的人心和欲望要腐蝕他,但是卻被他從容的壓制住。
應國大帝君道:「天下英雄相殺。」
「天下豪雄皆死。」
「李觀一,朕,來做你的對手!」
「就以我等心中之火,為這天下,再續八百年風流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