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意用了一下午時間和丁璫父母敲定定製義眼這件事。
「定製義眼管保十年, 當然丁璫可以隨時來我店裡更換。」
舒意反敲著筆桿,她漂亮地轉著筆,筆尖順勢調轉, 在丁父給的A4紙圈出一行重點, 輕敲兩下。
「丁先生, 我想把話說在前頭, 我不是慈善家, 幫助丁璫是為了我未來幾十年的生意考量。目前國內定製義眼藍海不大, 也沒有寡頭企業,如果我做好了, 說不定能幫到更多有義眼需求的人, 所以丁璫的試戴體驗非常重要,她——可以說是我的實驗對象, 也是品牌的代言人。」
丁父丁母文化程度不算很高, 但聽得極其認真, 某些地方甚至用紙筆記錄。
「蔚小姐,既然您和周先生是男女朋友, 那您應該知道丁璫當年發生的事情……」
丁母神色難堪地搓了搓手,低聲道:「我們就這麼一個女兒,能不救嗎?傾家蕩產也要救。我不騙您, 您說的我很心動, 誰不希望自己女兒自信漂亮?可是您也看見我們家的情況,這家店盈虧不定, 生意好的時候能淨賺一些, 但我們還有許多外債……」
舒意認真聽著,附和地點頭:「我明白。我不會收取任何費用,這點您儘管放心, 我是蔚海國際蔚長纓的女兒,不是詐騙傳銷組織。」
丁父丁母互看一眼,登時一驚。
蔚長纓這個名字並不陌生,寧市優秀企業家、慈善家、納稅大戶。
至於蔚海國際,更是寧市的地標性建築和企業,多年來一直扶持政府項目,甚至創立了專為山區失學女童的助學基金會。
舒意寬慰地笑了笑,抬手握住丁璫細瘦白淨的手腕:「我想帶丁璫親自到美國,嗯,她還是未成年人,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丁阿姨您能陪在她身邊,當然,你們一家都陪著最好。我畢竟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不能時時刻刻地陪在丁璫身邊。」
丁璫怯怯地抬眼,那隻沒有光彩的右眼沒有淚腺,但分明閃著細碎的光。
「……為什麼?」她細聲細氣地問。
只是陌生人而已,有必要為了我做到這個程度嗎?
她不懂。
舒意揉了揉女孩子柔軟的額發,溫柔地彎起眼眸:「我媽常常和我說,人要結善緣。我和你之間,我們有緣。」
丁璫聽懂了卻不敢懂,她用力地哽咽,一轉頭,撲進丁母懷裡。
丁母安撫地拍著她瘦骨稜稜的背脊,也是啞口無言。
「蔚小姐,鐺鐺現在是休學狀態,她有時間……但是,但是,您這樣大恩大德,我們怎麼報答得了?」丁父抹一抹眼淚:「當年也是,借不到醫藥費,還是周醫生替我們墊上,到現在還沒還清,怎麼好又欠你的人情?」
舒意不知道這份內情,當下愣了愣,卻又笑起來。
她看得出周津澈不缺錢,如果他當年出手幫助丁家,後來這幾年又一直照顧丁家的生意,確實是他那種沉默又妥帖的善意,也確實是他能做得出來的事情。
「您喊我舒意就好。舒服的舒,意見的意。」
她的笑彎在唇角,保持牽住丁璫的姿勢對他說:「如果您覺得這件事情會帶來較大的心理負擔,我們可以走資助流程,我會幫助丁璫一直念到大學畢業,當然,她以後可以選擇相關工作,也可以去做自己真正想從事的事情,無論什麼都好,您做父母的,也不想丁璫被困在這裡吧。」
話說到這個份上,還有什麼拒絕餘地?
丁父丁母互看一眼,她的態度太好太誠懇,沒有高高在上,也沒有隨心散漫的施捨,她把丁璫放在一個可以和她平等交流的台階,所有的好不好都只問向丁璫。
如果丁璫說好,她當然樂於接受;如果不好,也會尊重丁璫的選擇。
當年九死一生,數張病危通知單,一天十幾萬的ICU監護室,最難的日子已經過去了,難道丁璫要
一輩子困在這間小小的店面嗎?
她也想要飛出去,她也想要有朝一日,成為像蔚舒意這樣堅定又勇敢,面對持刀歹徒面不改色、第一時間把弱者護到自己身後的人。
丁璫緊緊攥拳,修剪齊整的指甲深嵌掌心,她深吸一口氣,又呼出來,反覆幾次,終於定下慌亂無措的神思。
「這幾年,我一直在學英語。」
終於,她鼓起勇氣對上舒意,那雙純真又乾淨的雙眼認真地回視著她:「我的口語還不錯。我願意試一試。」
商談到傍晚,一場急雨狂風的光景,舒意站在廊檐下打電話,彎著食指指節別過耳後紛亂髮絲,很快又被攜摻雨線的冷風吹得滑落。
丁璫站在她身後,細著聲音問:「舒意姐,我爸媽提前閉店了,你留下來吃飯好嗎?」
舒意白皙手腕輕輕一翻,掛了電話,昏沉黯淡的天色中,她回過來的面容溫柔美好。
「這頓飯我不付錢喔?」開玩笑的口吻。
丁璫被她逗笑,活潑潑地朗聲:「當然!」話音一落,歪著頭:「周醫生下班嗎?留了他的飯。」
舒意看了她好一會兒。
留這個字,丁璫用得很微妙。
也許她沒有別的意思,卻讓她想起很多年前,她家裡人也總說「給舒意留飯」這句話。
她牽著丁璫的手往回走:「他來。」
「那就好。」丁璫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