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帶著濃濃的譏諷,似乎在嘲笑他的天真和荒謬。
已死之人怎麼還,拿什麼還?
一直過了許久,宣宸的咳嗽聲漸漸平息,蒼白的臉色因此短暫地染上潮紅,只見他嘴角噙上了微笑,溫柔哄道:「星悅,換一個要求吧。」
他抬起桌上瓷**致的細口長頸酒壺,撩起長袖斟了一杯,輕輕地放在裴星悅的面前,「除了這件事,我都能答應你。」
高官厚祿,殺人放火都可以,但別讓他做辦不到的事情。
如軒樓招牌的美酒,一杯千金,清澈甘冽,回味無窮,裴星悅光聞著香味,就口中生津。
再看滿桌子的佳肴,山珍海味,應有盡有。
然而裴星悅卻忽然想到了文杰兄妹,他們酷暑、飢餓、疲憊、病痛……遙遙千里倒在襄州的城牆前,他們遇到自己有幸活了下來,但又有多少陝州的百姓死在了家鄉,死在了路上?還有多少百姓因為天災人禍流離失所,賣兒賣女為了一口果腹?
朝廷賑災毫無蹤跡,而京城裡的達官貴人卻在歌舞昇平,燈紅酒綠。
滿桌珍饈,只供他們兩個人,即使敞開了肚子也根本吃不完,裴星悅不由地問:「這一桌席面得多少銀子?」
宣宸道:「有市無價。」
想在如軒樓吃上這一品席,看得是身份,能訂上一席,那就是面子,千金不換。
裴星悅明白了,他平靜道:「昭王殿下,我吃不起。」
「無妨,我請你。」
虧他還想著拿五兩銀子付飯資,昭王一個袖子都不止這個數了,裴星悅搖頭,「我不吃,我想拿它換別的。」
宣宸眉峰一揚,來了興致,「換什麼?」
裴星悅看著宣宸的眼睛,一字一句鄭重道:「陝州大旱,請昭王賑災。」
聞言,宣宸的目光微微一怔,似有暗芒而過,接著他又啞然失笑,憑他對裴星悅的了解,的確是這位擁有俠義心腸的人會提出的要求。
他端起裴星悅未動的酒杯,輕輕抿了一口,沒有猶豫,答應了,「好。」
裴星悅沒想到那麼容易,神情些許驚訝,接著忙問:「什麼時候?」
他想到了宋成書的推諉,自不希望再等個一年半載,否則百姓哪兒還有活路,必須得快!
宣宸沉吟片刻,「今日如何?」
裴星悅仿佛幻聽了,滿臉錯愕,「今日?」
「嗯,就今日。」
「你不會又騙我吧?」都說昭王陰險狡詐,翻臉無情,裴星悅覺得這人更會哄騙。
聞言,宣宸的眼中流露出一絲受傷,譏嘲道:「你若不信,也可以是明日,後日,十日,一月,半年……」
裴星悅連忙打斷他,「我信,你別再加了!此事關乎民生,非同小可,你莫要開玩笑。」
宣宸勾了勾唇,果真不加了。
裴星悅等了片刻,見宣宸光喝酒,什麼動靜都沒有,又疑惑道:「那今日什麼時候?」都過了中午,是不是該下個令,讓官員即刻準備起來?
宣宸端起酒壺,又斟了一杯,遞給他,「不急,先用完這頓飯再說,酒已開封,不喝就可惜了。」
裴星悅此刻沒心情喝酒,但見懸在面前的酒杯紋絲不動,宣宸目光雖溫和卻不容置疑地看著他,最終他還是抬手接過,乾脆利落地仰頭悶下,接著贊了一句,「好酒。」
的確如想像中一般潤澤甘甜,又後勁十足。
好酒要細品,可經不起這牛飲,一壺千金,只供一品席,多少人有這機會都是咪著小口仔細回味,更有文人墨客為這美酒一步一句詩,十六成行,方見杯底。
若此刻叫人瞧見,那些追崇之人怕是要捶胸頓挫,痛心疾首,罵上一句牛嚼牡丹。
但說到底也不過是酒而已,宣宸低笑了一聲,重新給他斟上,並勸道:「菜要涼了,既然已經上桌,不吃更浪費。」
這話裴星悅無從反駁,朱門酒肉臭,這些即使吃不下也只會淪為桶中的泔水,他不覺得自己斥責一句就能改變什麼,於是沒有扭捏拿起了筷子。
這是他從未吃過的食物,也不知道多複雜的烹飪手法,然而光看那細膩如絲,栩栩如生的造型便知道這需要花費大量的功夫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