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星悅並不覺得那因病痛而消瘦的身體柔弱可欺,因為它收斂著掌權者翻手為雲的威勢,矛盾的兩者結合在一起,反而顯示出更加動人心魄的美麗。
他看著面前的人,心跳頓時如擂鼓怦然。
宣宸將金簪隨手丟在了一旁,接著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見裴星悅好似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低眸一笑,轉入了屏風之後。
裴星悅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和著清晰的入水動靜,宣渺的建議又重新出現在他的耳畔,他望著屏風上的那道剪影,總覺得充滿了蠱惑的意味。
心跳得好快。
忽然,宣宸沉聲道:「羅振威及手下鏢師所住的地方,已經沒人了,龍煞軍晚了一步。」
說起這鼓動武林豪傑劫法場之事,裴星悅立刻將心猿意馬驅逐出腦海,神色凝重道:「我實在沒想到,看起來那麼嫉惡如仇,不畏強權之人竟包藏這般禍心!如今想來,他替大家運送兵器是假,接應趙大人也是假,趁亂將妖道藏在道觀下面的金銀偷運出來才是真!要不是你提醒,我們就被糊弄過去了!」
裴星悅頓時產生了有眼無珠的憋屈,比被關在地牢里正在懊惱的俠士好不了多少。
宣宸輕嗤了一聲,一群說風就是雨的江湖武夫,自然只有被人利用的份,甚至若非裴星悅阻止他殺人,連自己都被算計了。
此事沒那麼容易算了!
「明日一早,你隨我入宮。」
聞言,裴星悅暗暗吸了口氣,「好。」
天上宮裡的那口鼎他一直記掛著,總算能看到了。
只是……
「宣宸,你知道他們拿四方鼎究竟用來幹什麼嗎?」
「煉丹。」
煉丹?裴星悅愣住了,「可那只是一口鼎,不是丹爐吧?」
「不用懷疑,我見過。上清親自主持,領天上宮八十一名道士一起用內力熔煉黑火燒鼎,融奇珍異草無數於鼎內,煉製三天三夜才熄滅。」宣宸的聲音有些凝澀,比平時冷了一些。
不過裴星悅沒聽出來,反而問:「這麼大陣勢,這煉的是什麼丹?」可話一出口,他明白了,「長生不老!」
呵……屏風後傳來一個極具輕蔑和憎惡的笑聲。
「可這世上真有長生不老丹嗎?」裴星悅低聲問。
「每三個月折騰一次,一直到那老東西咽氣為止,你說呢?」
先帝暴斃,這長生不老自然成了一個笑話。
然而為了這顆藥,以舉國之力燃燒,投入人力物力無數,將國庫拖累到鮮紅赤字,百姓賣兒賣女都無法抵稅,最終餓殍千里,哀聲載道。
這樣的人又憑什麼成仙?
先帝的荒唐暴虐,一死不足以謝天下!但對裴星悅來說,更讓他無法忍受的是,「所以,你每三個月就得吃那什勞子的長生不老藥?」
此言一出,屏風後頓時靜默,連水聲都聽不見了,反倒是放輕的呼吸聲濃重了幾分。
良久,手掌撩水的聲音重新響起,掩蓋了呼吸,宣宸若無其事地問:「今晚在廚房裡碰到誰了?」
裴星悅沒說話。
「覃婆?」
裴星悅嘴角一抽,嘆道:「這你都猜得到?」
「除了她的兒子還留在龍煞軍,其餘都死了。」
裴星悅心中一震,「都死了!」
宣宸笑了,「自然,否則他們怎麼會進昭王府?」
因為有同樣的遭遇,同樣的痛苦,同樣的仇恨才能放棄正常人的生活,一無所有地踏進閻羅地府,成為裡面的一員。
只要給他們報仇的希望,龍煞軍是不是修羅惡鬼不重要,昭王是不是殘暴不仁也無所謂,這個世界對他們本就不存善心!
別看廚子們對著裴星悅笑呵呵的,一臉客氣,可心裡的傷痛埋藏太深,又哪會隨便與旁人說?這裡的每個下人都是如此。
也就只有覃婆,兒子在,人生就多了一絲希望。
裴星悅終於忍不住繞過了屏風,出現在宣宸的面前,後者潔白的身體正淹沒在黑漆漆的水中,一沉一浮地掩蓋著上面的疤痕。
在屏風外頭裴星悅已經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草藥味,如今湊近,還有一股淡淡的腥氣,有些令人作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