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神秘的霜天台,此事此刻就在倒映在曉羨魚眼中。
它坐落於天山雲池之上,數道浮空的琉璃台階級級相銜,通往雲間那座雪色剔透的樓台。
人間酷暑天,天山之巔猶自寒冷,峰巒覆白,將那雲間的樓台映襯得愈發明淨耀眼。
曉羨魚恍了一下神,將隨風而過的流雲短暫地看成了一道人影,身披三重雪,瘦削冷清,端坐霜天。
那身影分外熟悉,但她一時想不起是誰了。
下一瞬,流雲散去形狀,虛幻的人影隨之消失。
曉羨魚不甚在意地收回視線。
沈疏意將她領上天山,暫且安置在了一處院閣中。
說是安置,不如說是關起來。雖未鎖著她,也未設下結界強行囚她,但每日會安排弟子輪班過來「照看」——
他們守在門口,好說歹說就是攔著不讓走,只告訴她一切要等雲山掌門來了再做定論。
曉羨魚一聽,猜測掌門師兄大概已經得知此事,正在火急火燎趕來撈自己了。
她索性安心住下,反正他們好吃好喝地供著她,日子過得還挺愜意。
閒時,曉羨魚就坐在窗台上,同負責看守她的小弟子聊天。
「哎,小道友——」
少女懶洋洋倚在二樓窗台,裙擺「流」下外牆,似漆了一片硃砂。她笑眯眯垂眼下望,「你是哪門哪派的呀?莫不是同你們首席一樣,打孤山來的?」
偌大的霜天台除首席外,餘下弟子皆白衣掛劍,著統一服色,一時還真看不出師門。
那小弟子猶豫了一下,大概是在糾結要不要回答她。
最終,他搖搖頭:「不是。」
「那是滄瀾宗?還是流雲劍閣?」
天下有名的劍宗就那麼幾派,霜天台擇人何等嚴苛,名額都被人才濟濟的大門派分了個乾淨,尋常小仙門的弟子很難擠得進來。
小弟子正色道:「我是青煉山來的。」
曉羨魚愣了愣,旋即笑起來:「原來如此。」
青煉山與孤山,修仙界公認的兩大劍道至高學府。往年試劍大會每到了最後,都是這兩派的弟子一爭高下。
曉羨魚安靜片刻,又繼續似個討嫌的親戚長輩般,轉而問起了功課:「那你的門派劍法練得如何吶?」
然而優等生最不怕旁人問起功課,甚至期待這個話題。
小弟子微微揚眉:「青蓮劍法八式,我已將每一式都練至無雙境。」
曉羨魚捧場地鼓起了掌:「不錯,真是年少有為……等等,那第九式呢?」
那青煉山弟子頓了頓,仰起臉,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瞅著她:「青蓮劍法沒有第九式。」
「怎會沒有?」曉羨魚脫口道,「第九式『步生蓮』,不是麼?」
小弟子這才恍然地「啊」了一聲:「那一式早從劍譜上廢去了。師祖說了,那是殺人的劍法——殺很多很多人的劍法。」
「步生蓮」,一個聽起來婉約旖旎的名字,透著絲絲春水柔情,令人下意識聯想到一位身段曼妙的美人,持柳條軟劍翩翩起舞。
然而實際上,這一招殺戮氣息極重,一經出手,必有死傷。
據說,曾經門派里有一位不世出的天才弟子開創了此招,起初驚艷四方,罕逢敵手,青煉山便將「步生蓮」納入了門派劍譜中,但後來漸漸覺著不妥,又廢去了。
其一是實在難習,對天賦要求太高;其二,則是這殺招隱隱含著「邪性」,不似正道。
開創它的人,後來果然也走歪了路。
小弟子認真道:「宗訓在上,青煉山弟子握劍,不懷殺心,不為殺生。」
曉羨魚那總是盈在眉梢眼尾的笑意慢慢淡了下來。
一枝白梅橫斜在窗前,幽幽遞來冷香。她餘光掃了一眼,伸出手,指尖掐住纖細脆弱的枝節,似乎想要折下。
然而半晌過去,她還是將手收了回來。
被壓彎的梅枝回彈,抖落零星殘瓣,像幾片分外寂寞的雪。
「……如此,」她漫不經心說道,「受教了。」
裙擺忽而翻揚,她將搭在牆外的那條腿收了回來,轉身下了窗台,回到房裡。
「小道友,下回再聊啦——」
她撂下這麼一句,將窗戶合上了。
話題戛然而止,剛起了點聊興的小弟子盯著地上的白梅殘瓣,有些迷茫。
……
二樓房間。
曉羨魚一轉身,便冷不丁對上奚元一雙黑漆漆的眼。
「小仙姑,」他笑著問,「聊得可還盡興?」
分明是一句隨口寒暄,曉羨魚卻莫名感覺他話裡有話。
她輕咳了聲,含混道:「還行吧,反正也無聊。」
「我是死人,不是死物。」奚元偏了一下頭,溫聲提醒,「我也能說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