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元靜了下,喉結微動:「真的喜歡?」
曉羨魚簡直無言以對。
他那辨識人心的本事,怎麼到這事上就犯軸了?
連沈疏意都看出來她對他不一般,成天一口一個跟寵的陰陽怪氣,天底下竟還有人遲鈍得過沈疏意?
曉羨魚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先前你做了什麼?現在才來問我這個是不是有點混蛋了?」
什麼壞都叫他使了,轉過頭來倒還要懷疑她的真心。
奚元垂了垂眼:「可……」
曉羨魚握拳,朝他肋下狠狠一錘。
奚元:「……」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閉嘴。」曉羨魚看他這副執拗樣就來氣,仿佛看到前世的自己,「奚元,我前世曾親手抹去自己的部分記憶,因為魘骨摧殘心智,窺得到我心底的憂怖,愛恨,牽掛……它掌握的越多,我就越掙脫不開它。」
「所以,為了能與它一爭,我割捨了太多東西。」
「重生後我再望前塵,總以為自己自始至終都在獨行,沒有依靠,也不需依靠。師門寡涼棄我,朋友不理解我……而你,我舍下最多的便是你。我將那些美好的過往通通抹消在了魘骨中,只記得你是高高在上的聖子師兄,與我交集淡薄。」
可她如今想起來了。
魘骨徹底覺醒以後,鎖心咒便在她身上失效,縱有微玄聖子寸步不離督守在旁,也減輕不了分毫她被魘骨折磨的痛苦。
後來她的師尊——如意劍君為尋淨骨之法費盡心力、積勞成疾,後來更是不惜冒險潛入墜夜城,終在黑市找到神山一脈的古術殘本,按照上頭零碎的隻言片語,暗下以身為容器渡她身上魘息。
可這如何能成?
等她察覺時,他早已被魘污染,入魔了。
那夜如意劍君殺了滿峰的道童,她匆匆趕到他洞府中時,他正拎著其中一個道童的頭顱,靠在座上望著她笑。
眼睛裡卻安靜淌著淚。
魘深入她骨髓,她太了解這東西,一眼便知如意劍君的意識已被蠶食,獨獨留下那麼一絲,用來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
她結束了他的痛苦。從那時起,她下定決心要除盡天下的魘。
當夜她提著月枝,將峰上的屍體一具具凌遲,千刀萬剮,直到旁人完全無法從其中辨認出如意劍君的劍傷。
獨獨這一晚,微玄聖子不在她身旁。那夜天意忽至,他不得不閉關感悟。
太湊巧,也太不湊巧。仿佛天命本該如此。
如今想來,那確實是「天命」搗的鬼,偏生在這個關頭將他支開,來不及阻止一切。
所以後來在禁牢中,微玄不再單純地對她下咒術,而是以自身骨血為引,用功歸於盡一般的方式將兩人鎖在了一起。
那才是真正的鎖心咒。終於困得住她,也困住了他。
「原來我與青煉山並非情感淡薄,那裡也曾是我的家,只是我不記得了。」曉羨魚道,「我還忘了許多和朋友們的經歷,也忘記他們曾想與我同行,卻被我不管不顧地推開了。」
「可是,我忘記得最多的是你,推開最多次的也是你。」
她說到這兒頓了一下,忍不住惡狠狠地掐了把奚元的臉:「所以,你如今一報還一報,讓我體會一下被推開的滋味也是應該的。我、不、怪、你。」
奚元很輕地眨了下眼。
真的不怪麼。
掐他好用力。
曉羨魚掐完他,發現鬼魂素來殊無血色的面頰,竟然浮現兩道紅得泛紫的痕跡,可見她力道之大。
她嚇了一跳,立刻憐香惜玉地捧起他的臉頰,輕輕吹著。
水波粼粼,船身輕晃。
奚元鴉色的睫微顫,眸光轉落到她近在咫尺的眉眼,安靜細緻地描摹了一番,終於開口。
「師妹。」
他啟唇。隔著遙遙三百年光陰,輕輕叫出這個久違的稱呼。
曉羨魚不由恍神。
奚元看著她,語氣很慢:「你說得不錯,我確實怨你。」
曉羨魚袖中的指尖微蜷,她知道,他說的是真心話。
她像一個誠心認錯的孩子,端正坐姿,嚴肅著小臉問:「我如何才能贖罪?還望師兄指點一二。」
態度虔誠,挑不出錯。
奚元偏開臉去,好看的下頜線凝著月色,勾勒如畫線條,他低聲道:「三言兩語,你哄不好我。」
曉羨魚腦中起風暴,飛速分析了一下這句話。
三言兩語哄不好,那麼還是有可以哄好的機會,就看她做得夠不夠了。
第99章 草木 師妹,我們同去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