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許夫人竟撲了過來,抱著莫婤的腰哭訴道:「娘子,他疼得這般厲害,定是發動了,何時能生啊?」
莫婤微微低頭,就瞧著許夫人近在咫尺的臉。
許是因方生產完,面無血色,月涼如水的映照下,愈發慘白,面頰貼著幾縷被汗浸濕的青絲,活脫脫似溺水而亡,從河道爬上船的水鬼。
船艙內搖搖晃晃,莫婤驚出一身冷汗,摸著指下跳動有力的脈搏,努力鎮定道:「快了。」
「快……快甚了?」靈芸頭抵在莫婤後背,抖抖嗖嗖地低聲問道。
她還未回答,許夫人似有千里耳,一面拉著她往榻尾走,一面搶答道:「定是快生了!您快接生啊!」
沒了她支撐遮擋的靈芸,聽了這話頓時軟了腿,一屁股跌坐到船板上。
「滾出去,換人來!」莫婤橫眉立眼朝著靈芸厲斥,又擰頭同許夫人道:「這穩娘不經事,換個沉穩些的來。」
許夫人連連點頭,嫌棄地瞥了靈芸一眼。靈芸忙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地出了船艙。
此間就剩莫婤一人同這古怪夫妻倆,她反倒淡然起來,有條不紊地將方才歸攏好的接產箱擺開,心頭想著:
要不就是瘋婆子,刺激不得;要不就是鬼上身,我可是跨時代上人身的鬼,誰怕誰?
方出了船艙的靈芸,拐角就撞上了前來尋莫婤的長孫無忌,他身旁還有一領著他前來的船娘。
靈芸一面拉著兩人快步往回沖,一面解釋道:「有鬼上身產婦,快救莫大人!」
「糟了!」船娘面色驟變,不由加快了步子。
「這船上果真有鬼?」靈芸見了船娘的面色,抖得更厲害了。
忽覺耳畔有風掠過,她擰頭一瞧,長孫無忌掙脫開了她,疾步閃進了船艙。
跨過門檻,他慌忙環顧四周,鬆了口氣。莫婤正於許郎高抬起腳側的牆角,將許夫人五花大綁,口中還塞著白布單。
他手中忽而出現了一把小匕首,他倒要瞧瞧這厲鬼有沒有鮮血。
「住手!」緊隨而至的船娘沖了進來,擋在許夫人身前高聲道,「都是誤會!都是誤會!」
「哎呦,娘子!」正沉浸的許郎終覺不對,微微坐起身一瞧,亦奔了過來。
船娘一面抽掉許夫人口中堵著的布單,一面解釋道:「是在演產翁①!」
「呸呸呸,娘子好生無理,怎徑直將我綁了?不知產翁?」許夫人唾了口嘴中的血腥味,面露不滿地道。
話音方落,船娘忙斥責:「你才無理,莫大人出生京師,前任舊都,怎知此習俗?!四品大官親自同你接生,只收十兩銀子,你千恩萬謝也不為過!」
許夫人是個沒吃過苦的官人小姐,郎君雖還未獲取功名卻是文采不凡,對她亦是言聽計從,因而她開口就要找船艙中最好的穩婆。
也是她運道好,不識莫婤卻誤打誤撞與她同乘,船娘聽了她的要求,心存僥倖地問了莫婤一遭,只期她安排個資歷深厚的穩娘,誰知竟是親自上陣。
然,她離家多年,一時忘了與她是老鄉的許夫人,竟還保留著僚人的習俗。
「我瞧她這般淡定,原以為她見多識廣或是你同她講過……四……四品?」許夫人解釋之詞驟斷,提高聲量驚詫道,頓時手足無措起來。
擰頭瞧見身旁的紅漆木方幾,忙從方几上的菱花口盤中,抓了一大把蓮子,往莫婤懷裡塞,念念有詞道:「大人莫怪罪,來沾沾喜氣!」
「不不不……」
「要的,要的……」
莫婤連連拒絕,許夫人更惶恐了,兩人推來攘去,蓮子落了一地。
「哎呦!」
許郎不慎踩到滾遠的蓮子,滑倒在地,許夫人擰身去扶,長孫無忌不動聲色地收回踢蓮子的腳,將莫婤拉至身後護住。
見兩人消停,靈芸方好奇地問道:「何為產翁?」
船娘一面幫著許夫人扶許郎上產榻,一面解釋道:「南方有僚婦,生子便起,其夫臥床褥,飲食皆如乳婦,即為產翁①。」
言畢之際,產榻上又傳來了許郎如泣如訴地哀鳴,演得頗為逼真。
莫婤瞬時對兩口子的演技和信念感,心生敬畏。
許夫人回頭望向她,楚楚可憐道:「莫大人,瞧著相識一場,煩請您幫我圓了這風俗,我再加二十……不,五十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