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麻煩,不麻煩。」他哂笑道:「宋小姐難得回本宅呢。」
他手動操作放行鍵,鎏金般低調奢華的車身馳入夜色,轉瞬消失綿延起伏的曠遠山林。
從山腳到本家入口,約有十來分鐘的路程。
一路遍布當前最先進的天眼攝像頭,熱成像儀清晰而無可辯駁地映出後車廂女人冰冷眉眼。
深夜沉睡的莊園異常安靜,充滿熱帶風情的園林正值花季,重金培育的威斯汀水仙反季盛放。有錢人確實熱衷於操縱、或者玩弄時間。
本家的前身是時期某豪紳的別墅,宋老爺子在原有基礎上擴建,同時保留了上世紀的南洋風情。
曾經有某部大IP改編的民國劇借景拍攝,搖杆鏡頭自上而下地俯拍,一層布景精妙絕倫,非是後人捉襟見肘的仿古,而是保留了原汁原味的建築。
電視劇因為魔改被嘲出圈,誰料#宋氏本宅#也跟上熱搜,有從事奢侈品藝術鑑定的專業人員一針見血地指出:留洋歸國大小姐回府那日鏡頭一閃帶過的地毯,曾在某私人拍賣會上拍出320萬美金的天價。
而這樣一張本該安置博物館妥善存放保護的藝術品文物,卻被宋家用以做入門玄關的裝飾,可見其豪奢程度。
一時間,全城對宋氏人人喊打,劇組導演親自上門致歉,當年老爺子已不主事,宋昭寧沉吟片刻,自撥一筆基金,用作護城大學的藝術系獎學金。
車子緩緩泊入露天停車坪,攢枝花燈如一泓山火悄無聲息地點綴夜色,宋昭寧仰頭,無星無月的深夜,天幕沉悶岑寂。
「你先去休息,」她不是商量的語氣:「明天一早得回公司。」
作為下屬,許勉從不質疑領導的每一個決定,他點頭,欲言又止地看著宋昭寧脫去西裝外套後的單薄襯衣,最終唇角一抿,轉身向著只亮了幾盞疏落燈光的大廳走去。
她上次回本家還是因為取某份鎖在保險箱裡的文件,匆匆一過,竟也過去了小几年。
她環掃四周,旋即意興闌珊地低斂眼睫。
她自十來歲起便不再本家居住,求學生涯占據人生時長的二分之一,剩下二分之一往返輾轉全球各地,有些眼界埋頭苦讀十年也未必會收穫。
但是,一年寒暑雙假,她寧願把自己放逐北歐,拍攝極光或追逐麋鹿,鮮少再回到這片已然成為內心當中塵封的故土。
她並膝沿著環島噴泉而坐。
這是人工開鑿,重金維護的造景。
午夜時分,單薄淡白的霧氣緩緩流淌,她從石雕魚像中捻出一把略微受潮的魚食,漫不經心地投餵金黃錦鯉。
是從什麼開始,她開始抗拒回到本家?
非要說的話,應該是從顧正清去世那年開始。
第28章 遺忘
◎「是男是女,只是我生來的性別,這個社會沒有規定女孩不可以做任何事情,或從事任何職業。」◎
十數年前,宋家派系混亂,硝煙四起。
宋昭寧的母親宋微與顧正清強強聯手,長達七八年的內鬥終於結束。
她一開始,極其厭惡這個在法律層面算作她父親的男人。
但小女孩的愛恨從不顯山露水,她從小接受的禮儀教養讓她無法露出刻薄一面。
只是顧正清送來的所有東西,珠寶、香水、古董連衣裙、以及她曾經多看了兩眼的矮腳小馬駒。
不出幾日,便會颯颯踏踏地奔到她面前。
顧正清在學習如何成為一個好父親的同時,宋昭寧已經是個合格的女兒。
她話不多,老爺子從小就誇她,安靜、沉穩,耐得住心性,未來能成大事。書法、國畫、海釣,各個都是磨鍊耐心的愛好。宋家同齡的小輩中,都說宋昭寧最好。
重拾鋼琴的興趣始於某日午後,顧正清與人登山回來,彼時她就在這片環島噴泉池,青蔥玉質的手指捻一把花花綠綠的魚食。
顧正著全套登山服,他把衝鋒衣的拉鏈滑到底部,包裹精悍身材的是一條看不出品牌的黑T恤,短袖緊緊地箍著結實的肱二頭肌。
兩人視線一起一垂,顧正清微愕,對手機簡短地說了兩聲,掛了電話朝她走來。
她便從容地收回眼神,繼續逗弄魚池裡的悠哉懶散的游魚。
「昭昭,」顧正清顧及自己身上的汗味,沒有走近,保持距離地停在她目之所及的範圍,微笑道:「下回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粉雕玉琢的女孩子,聞言不懣地搖起頭,她不說話,自顧自地垂餵魚,沒有梳緊的長髮柔順地跌在肩前腰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