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元一也不得不承認, 與一個神志清明的皇帝相處,遠沒有外表看上去那般簡單。
在他進來看見祁連的那一刻,他就微眯起了眼,他與祁連向來是互相避著, 二人都怕起什麼衝突, 今日卻在殿中相見,必是有什麼要事,而自己卻未聽見半點風聲。
陳元一將呈上的那道道薄紙小心拿起, 他先是一頭霧水地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抬眼微微昂頭,示意他讀下去。
得了皇帝准許的陳元一從第一張向後看去, 紙上字跡雖無章法,但能看出其人豪邁之至,下筆深而有勁, 非尋常人能作, 而所做內容, 更是不得了。
先是雲家,用詞粗俗至極地將雲家從上到下地侮辱了一番,洋洋灑灑寫了數頁,陳元一強忍著厭惡, 好不容易將這一部分看完,下一張寫的卻是賢王。
與雲家大同小異,皆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發泄之作。
看到這,陳元一越發疑惑起來。
這東西寫的雖不敬,但也不算少見,京中哪個達官貴人未曾在暗地裡被些個戾氣纏身的販夫走卒罵過?更何況是身居高位的雲大人與賢王呢?
不過這些與自己有何干係?為何大動干戈地要自己看?
陳元一又抬頭,皇帝道:「接著看。」
「是。」陳元一隻好耐著性子向下看去,終了,他翻到了講述他與皇帝的那一頁。
......
陳元一的眉頭皺起,他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世上怎有人敢如此毀謗皇帝,還將自己牽扯進去!
他反反覆覆讀了三遍,這才確定的確寫的是自己與皇帝無異!
陳元一的臉立馬漲青,他在皇帝身邊這段日子何人對他不是畢恭畢敬?哪怕是祁連,因著他三元榜首的緣故,表面上也是恭而有禮,這人竟如此狂妄。
甚至將自己與皇帝後宮之人比對,奇恥大辱!
「陛下!這東西是何人所作?如此羅織構陷,搬弄是非,不光是對雲大人、賢王殿下以及微臣的不敬,更是對陛下的不敬,還望陛下速速將人捉拿,嚴懲不貸!」
「到底是年紀輕,沉不住氣。」皇帝若明若暗地輕哼,這態度將陳元一的火氣澆滅了大半,他退後半步,疑惑不解地看著祁連。
皇帝被如此指著鼻子輕侮,竟絲毫不見慍色,足以稱奇道絕的稀罕事。
祁連沉聲開口道:「作這愕異之詩者,不是旁人,正是蕭將軍蕭監林。」
「原來是他。」陳元一深吸一口氣,心中的困惑迎刃而解,如今蕭小河勢盛,皇帝心中必有顧忌。
只是解惑之後的陳元一,心中的憤怒之情更甚方才。
如若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尋常布衣百姓也就罷了,偏偏是奪走自己一切的蕭小河之父,這才陳元一看來無異於是一場挑釁。
也更加堅定了他除掉蕭小河的決心。
陳元一低著頭,眼中透露出一道兇狠之色再抬起頭時,那抹顏色已無影無蹤。
「蕭小將軍戰功赫赫,如今在邊關甚得民心……不,莫說民心,就連駐紮在蘄州附近幾州的軍隊也都對其十分敬仰,今時若是對蕭老將軍加以懲戒……怕是不妥。」陳元一猶猶豫豫地說道,甚是真誠。
祁連在一旁皺了眉,陳元一這話表面上是為蕭監林求情,實則用心歹毒,將勾起皇帝更大疑心,他不信陳元一是無心之舉,那怕只能是故意而為了。
「連你都知曉他蕭小河在邊一呼百應,風頭無二了!」果不其然,皇帝也跟著皺了眉。
「微臣說錯了話,望陛下恕罪!」陳元一跪在了地上,誠惶誠恐之色,趙延與祁連對視一眼,皆露出會心的無奈笑容。
趙延也不喜陳元一,陳元一的出現將皇帝的寵信奪走了大半,而且在他眼中,陳元一不過弄權術士,與他們這些閹人無異,絕不是似蕭小河那般可巴結的對象。
當然,除此之外還有一層原因,蕭小河在宮中待過幾年,也算趙延看著長大,自然與其他人有些不同,人之常情,這也不是什麼不好說的。
都是千年的狐狸,他甚至比祁連看得還清,陳元一就是滿肚子壞水,用些妖術迷惑陛下,其心當誅。
就像如今,明明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偏偏裝出副無辜之像!
「你繼續說,朕恕你無罪。」陳元一的話正好戳中了皇帝最隱秘也最煩囂的痛楚,他的表情逐漸變得嚴肅,鷹隼般的兇狠目光射向大殿之中。
它投向的不是殿中幾人,更是在更遠的地方——這份天家威嚴難以企及之地。
「微臣昔日有一好友,久居蘄州,上次書信往來間層與臣提到,蕭小將軍滯城一戰大陣民心,不光解救了被燕賊奴役的百姓,還連奪數城,將燕婦打得不敢出門,一時無兩!」
「那些說書的,將蕭小將軍的事兒編成故事,在大街小巷裡講著,寫話本的更是,據說戲目都已排出,滿堂叫采,連那些牙牙學語的幼兒,嘴上都念著蕭小將軍的好呢。」
「大家都說,蕭小將軍這次定能將大燕拿下,攜百萬雄兵回朝,讓大楚成為天府之國,受萬族朝拜,享千年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