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一半,意外就發生了,幾個官兵抬著一塊板子從遠處的號房走了過來,見著徐辭言站在那,他們腳步一頓,又看看板子上的白布,嘆息地走了。
徐辭言心下一沉,那白布凸起,分明蓋了個人。
高壓酷暑,勞累難耐,惡劣的環境外加超標的腦力勞動……鄉試考場上,是真的會死人的。
九天,若是撐下來,最差也不過就是不中,回到家去還是身份清貴的秀才公,若是撐不下去,只能是黃土一捧了。
越是年輕,身體機能就越好,越能熬過這一日接一日的考試,等到年紀大了,意外就多了起來。
這也就是為什麼趙夫子他們考到後頭就斷了科舉的心思,他們都是一家一族裡的頂樑柱,若是去了出事,家裡人怎麼辦呢?
撞著這事,徐辭言心情也沉悶起來,他對著號房邊角的水缸看了一眼自己的樣子,面色蒼白唇色發青,每日身上汗流浹背又風乾,哪怕換了衣服,也都狼狽不堪。
穿越過來的時候,徐家沒有鏡子,徐辭言也沒有仔細打量過自己那副病容,不過想起來,不會比現在更差了。
他這幾年調養得當,還跟著殷微塵學會了騎馬這些,比起坐在學宮裡的秀才,身體不知道強健多少,眼下都熬成這樣,更別說那些晝夜苦讀能不動就不動的學子了。
鄉試八月酷暑,而到了會試又是嚴寒,科舉是貧民學子改換門庭的通天之路,可這條路又哪是那麼好走的呢。
還有最後一場,徐辭言深吸一口氣,回到號房裡休養精神去了。
八月十五一大早,鄉試最後一場終於開考。
這一場只考五道經史時務策,也就是策論。考的是對時務政治的見解,也算得上是三場考試裡面最讓考生頭疼的一場。
哪怕只是紙上談兵而不是讓他們真刀實槍地上,但回答得也不能太過離譜,不說滿紙真知灼見,也不能考官問你洪災之後如何賑濟百姓,你答何不食肉糜吧。
來判卷的考官都是各地官員,再不濟也是層層選拔考出來的,考生寫的策論實不實在有沒有用,一眼就能辨之。
一般來說,那些權貴世家的子弟比起普通寒門學子強得最突出的就是策論一題,畢竟他們父兄都是官員,經驗豐富,在事務處理上更能提點他們幾分。
徐辭言先掃視一遍五道題目,兩道考的是山南本地的發展,一道考中央和地方關係,一道考天災人禍如何應對,最後一道考為臣之道。
往年鄉試好歹還考幾道例如有教無類這些和考生生活息息相關的題,今年乾脆就全是官員的必備素養了。
出題的考官著實是有點變態了。
徐辭言心底苦笑,只是遇都遇到了,總不能不答吧,硬著頭皮都要上。
第一題,「滇南在三代時不列《職方》......三百年來,聲名文物,騷坪中土…。議者欲水陸通道,使北而巴蜀;南而百粵聲勢聯絡,圖滇之所講求者也。計利便,籌因革,諸士滇產也,宜有石畫?」
翻譯成現代漢語,就是問交通和山南的發展。
徐辭言深深擰眉,這題倒是與他的切身生活息息相關。
從祁縣到省城,每次都要長途跋涉這麼久,不就是因為山南全省多山,重巒疊嶂,官道難修土路顛簸嗎?
一山放過一山攔,這話在山南可真是寫實了。
陸路難走,但多山也多河,山南一省六大水系,若是能興修水道,對整個山南的發展都是百利而無一害。
只是這問題他想得到,主政的官員們自然也想得到,山南水勢奇絕,落差大,澇時水流湍急,旱時乾涸一片,有司每年都想著要興修水道,每年都修不起來。
到了後世,還能靠著超前的科技水平和基建能力克服這些問題,但在生產力不發達的現在,屬實難為。
徐辭言琢磨大半個時辰,方才把思路理清楚。
他先寫古來入境東西南三路,詳盡地分析了各自的優缺點,又從整體來看山南的地勢與水系分布,綜合考量。
單這一點,徐辭言就比許多同考生有了一個絕對的優勢——他上輩子看過山南的地勢圖水系圖,雖然時過境遷,山河難免有些變換,但結合著在石縣令處見過的詳細輿圖一一對照,也能八九不離十。
點明形勢之後,徐辭言才說出自己的觀點,往北上積極開拓金沙江,通川入蜀;往南順右江,借珠江水系接兩粵……
同時,在行商古道的基礎上,興修官道,水陸兩運交相配合,既加強山南與其他省的溝通鞏固統治,又以交通帶動經濟,擺脫山南地貧人窮的境況。
文章的最後,徐辭言還展望了一下山南道路運輸的藍圖,希望新的幾條水道能早日達到「大船三百,小船三千,往來如蟻」的盛況。
只是寫著寫著他自己也苦笑了一下,這般繁盛的場面,後世也是到了初年山南境內紅河航運才達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