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極大,遠遠超脫了貴女們維持矜重的範圍,仿佛故意說給誰聽一般。
這實在顯得萬般突然,早前還綴著許問涯追到了驛館,士別三日,倏然便連親都訂完了,仿佛六禮已過,只等著成婚似的。
思及此,雲湄八卦地將身子探出長廊,就見李千音與一位形貌清秀、眉眼同許問涯有幾分相像的白衣郎子迎面撞上,強行將人扯走。那郎子倨傲地哼了一聲,任由裙裾繁複、行動不便的李千音磕磕絆絆地追不上他,自行甩袖走了。
許問涯倒對這些不甚在乎,他始終只盯著雲湄,怕她一不留神,跌進池子裡餵魚。半晌,見她看夠了,及時將人攔腰抱回來,寵溺地點了點她的鼻子道:「你眼巴巴地看人,魚眼巴巴地望你,這底下養的可不是尋常錦鯉,娘子這麼細皮嫩肉的,小心就此葬身魚腹。走了,答應了娘子要去下館子的。」
第58章 巧飾偽(五十八) 早親一下,不就萬事……
整個京城最熱鬧的地段, 位於溪順門外的雀渡橋上。在昌華門旁上了車馬,轔轔走過兩炷香的辰光,簾外開始不住傳來熱烈的喧鬧聲響, 褰簾一望, 各色店肆鱗次櫛比地林立著, 視野之內,滿目琳琅。
「若是元宵節那日來, 這兒還有雜劇、散樂、上竿等技藝可瞧,現下還不算鬧騰的。」許問涯先行下了馬車, 一面介紹著,一面折身抬起手來, 穩穩噹噹將人抱至地上, 又順勢牽住。
二人回鍾清坊更了一趟衣, 互相依偎的恩愛模樣,便同旁側走過的尋常的小夫妻一般無二。
雲湄一下車,便不期然被嘈雜的聲浪所淹沒,四下里瞧瞧看看,原以為昨夜的燈市已然足夠絢爛, 實際上這帝都的花天錦地, 實非常人可推想。
她幹過深德院的採買活計, 畢竟是宋府的正房,逢年過節的, 去的也都是江陵的大市面。來京城以前,她不覺得自己多沒見識。又哪承想,所謂的江陵大市面,同眼前的景色相比,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了。
為免碰到不規矩的閒漢或是箚客、撒暫等流, 許問涯安排的下館子去處,乃是只接待貴賓的甘旨樓。他不算個十全的吃主兒,沒沾過什麼陽春水,不懂得那些個三湯兩割的,可他會品鑑,經他篩選過的地段,自然也出不得什麼錯。
這甘旨樓構建得極雅,闊氣而不流俗,一進得歡門,便有赤足的夥計滿面堆笑、塌肩打拱地迎上來,雲湄聽了兩耳朵,視線左右巡睃,有個掌柜模樣的漢子瞧了動靜,也預備見機過來討好。看起來,許問涯應當常來此處酬酢。
過了歡門後的大廊廳,沿著雕欄的旋梯往上走,縱是掌心搭著的扶手,亦不失刻鏤的痕跡,這精細之處的繁華,實在令人暗嘆。
在大蔚,江陵已算得前列的州府,洞庭比之江陵,自是要落魄些的。雲湄不禁
想,她現而今見識過了令江陵也相形見絀的京城,往後回洞庭生活,會不會有些不甘心?
這個問題的答案轉瞬析出——那定然是會的。雲湄可以像春窈一般,攢足了體己錢便草草由何老太太許出去,甚至何老太太為她挑的那些個郎子,能夠在江陵紮根,給她提供較為安定的生活。可她不樂意,非得接手這替嫁的山芋,為的就是更上一層樓。至少那些炅炅發光的金牌鑰匙,哪怕每年的出息只能提出一成給她,便已然令雲湄不後悔了。
貴客帶著正頭太太來,掌柜的自然不會沒眼色地還叫來樓里的行首作陪,且他記得這位藻鑒公子不大習慣有花魁娘子在旁伺候,酒都是指了樓里的店二哥來倒。於是按著喜好一通安排下去,只留幾個夥計在雅閣子外聽命,等閒別進去叨擾人家。
兩下里坐下來,照舊是雲湄先看水牌。大店面的菜式都取了花名,又結合了京城的官話,有些教雲湄看不大懂,許問涯便同她解釋。倒鬧得她有些窘了,「真是極盡風雅。」
許問涯莞爾道:「都是些噱頭而已,往後娘子來多了便知曉了。」
其實這一餐,註定又同卉香山庄那一桌一般,哪怕是由她來點菜,最後也不會吃得盡興。因為宋浸情的偏好,與她大相逕庭:不嗜甜,討厭油膩,大魚大肉也不愛吃。
可是再這麼吃下去,雲湄只怕自己會作嘔,只好迂迴作戰,在菜牌上瞧了半天,於一色兒的清水菜式之中,夾著點了道洗手蟹。這是鮮味,勉強算得肉食,且不油不膩,應當露不得幾分怯。
點罷,覷了眼不遠處站杆兒的明湘,對方沒甚表情,算是默許了。
這回倒是不大相同,對於膳食,許問涯向來都是由著妻子去選,這一次待得她點完,他又若有所思地接過去,多看了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