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問涯緊緊握著她的手,源源熱意在接觸之中傳遞。
他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的側臉。
——只是冷嗎?
她的臉色,蒼白得有些反常。
月上中天,千里明照,蟾色與焰光交相輝映。這一場盛大的煙花籠罩下,無數人各懷心思。
……
兩炷香後,焰火的燃放已至尾聲,雲湄懸著的心終於稍稍放下。皇帝與萬貴妃已然先行乘梯下山,一旦入得禁軍拱衛的森嚴宮闈,再是翻天的手段,也難以施展,興許元狸那廂出了什麼岔子也不一定。
注意到許問涯的諦視,雲湄腦子飛轉,正想著應對之言。恰在此時,卻是變故陡生——
一陣怪風襲來,致使緩緩
運轉的吊梯劇烈搖晃,左右侍立的內宦們匆忙沖軒內喊話,令樞紐旁操縱機關的侍者停止動作。置身吊梯正中的皇帝卻眉宇深蹙,無數次悍戰沙場的經驗令他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殺意,他雙手快若閃電,立時解下腰間佩劍,奈何還是晚了,長劍錚然出鞘之際,那陣怪風已然急速掠過了他與身側貴妃的面門。
伴隨著萬貴妃一道極其悽厲的痛叫,蓬蓬鮮血淅瀝灑下,些許飛濺至身旁女官的面頰,那女官駭然循跡一看,捂著唇驚愕退開兩步——萬貴妃毀容了!
而皇帝則覺一縷奇異的幽香鑽入鼻腔,若即若離,轉瞬即逝,興許是貴妃身上的脂粉氣隨夜風撲鼻,又仿佛只是他一個恍惚間的錯覺,實在難以捉摸。
這一切,只發生在指顧之間。那陣怪風抽身極快,待得眾人回過神來,吊梯又平穩如常。
若非萬貴妃的尖叫撕破了夜空,一切似乎根本不曾發生,快得在場之人難以覺察。
吊梯之內,萬貴妃又驚又痛地弓下身子,險些滑跪在地;而在樞紐旁等待下一趟乘梯下山的憲王后知後覺右眼刺痛,他探手觸摸,指腹赫然渲染開猩紅的血跡。
兩處反常,鮮明地提示著所有人,有刺客。
隨帝王登上觀星軒的一小撮精衛即刻聞風而動,可浩瀚夜空之上連只飛鳥也無,碧瓦飛甍的禁庭之內更是安靜肅穆、毫無異象,何從追尋?
只得先行傳令關閉各處宮門,將所有來客扣留宮內。
一時之間,參宴之客,人人自危。
觀星軒內的雲湄全程目睹,堪稱冷汗涔涔。在宋府時,元狸曾給她展示過「無影蹤」的功法,這是武林之中的傳奇絕技,其高深玄妙顯而易見,她只認為元狸在異想天開,興致缺缺,不大關注,放任自流。
結果他當真學會了,還諳得這般透徹。雲湄將將因此把懸起的心放下,卻聽周遭交頭接耳地說起宮門被全數關閉,便又開始七上八下起來。
可當她看向面沉如水的皇帝、方寸大亂的貴妃母子,說不快意是假的。
就是這百感交集之間,乍聽身側傳來一道含著新奇的聲音:「娘子這是在衛護我?」
許問涯也著實大感新奇。適才變故突生之際,身旁一直偎在他懷中獲取熱意的妻子卻倏然上前半步,披風下的手一抽,將胳膊橫在他腰封處。這是一個回護的動作,教許問涯記起幼沖之年上街遊逛,遇見雜耍噴火的藝人,母親也是如此將他往後拉,躲避亂竄的火苗。現下他長大了,是名頭煊赫的藻鑒公子,亦是今陽高門許氏的下一代掌家人,沒人會去認為他需要這種微不足道的庇護。
她這細微的動作,分明是連她自己也未曾意識到的由衷之舉,油然而成。
許問涯已經良久沒受到過這種質樸的衛護了,雖然他不需要,甚至因這份笨拙而生笑,但其真心實意昭然可鑑,仿佛暖流充盈心田。
雲湄的臉被高處的寒風吹得僵硬,顯得有些傻愣愣的,「啊?」顯然確實沒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許問涯捏了捏她的頰肉,攏著腦袋重又將人攬進懷裡,「我說,知道外頭冷,就莫要亂跑了。」
雲湄認為,值此人人自危之際,他們夫妻二人還在這裡心無旁騖地你儂我儂,很有些突兀,也會招致側目與懷疑。可惜她掙了一下,沒能掙脫,無奈,只能由著他去。
好在周遭的貴賓們尚且自顧不暇,等到禁衛們上前引領,便稀稀拉拉地步行下山,往章儀台主樓集中受審。其中不乏異邦貴臣,受此驚奇危險,爾後又遭扣留質疑,險些鬧將起來,一時之間隻言片語仿佛汪洋,嘈雜之聲不住灌耳。
那廂站在高處的憲王臉色大變,不光右眼,連帶著左眼也跟著視野模糊起來——若是因此目不能視,或恐日後再也無緣承繼江山大業!
他也顧不得了,趕忙以手掐舌,從口中溜出一聲呼哨,想要招來藥隼。那隻藥隼體內流淌著他親手養出來的精純獸血,包治百病,更有回天之能,他害怕自己當真就此瞎了雙眼,現下眾人又在極高處的觀星軒里,唯一的吊梯因突逢怪風正不上不下,御醫哪裡能這麼快就上來為他施診,他只能自行急救。
幾聲呼哨連綿溜出舌尖,結果還是像這陣子的杳無音信一般,那隼壓根無所回音。憲王驚怒交加,氣極,總是這樣,不知又野到哪裡去了,特特兒是近來,愈發不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