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美人兒自然是有眼力見的,雖然垂涎許問涯的姿色與落座高位的權勢,但他身旁早有出入成雙的正室,又兼肉眼可見的寵愛非常,哪裡又會主動去碰壁結仇。可當下聽了大蔚親王的攛掇,某些舞姬便開始有些踟躕了,思忖著能不能藉機上前討個垂青。
原本好好吃著席的雲湄,頓時心情複雜起來。
許問涯不屬於她,但不代表有人踩到她臉上來時,她還要毫無反應。拋開那些若有似無的私情,眼下,她是江陵宋府的宋浸情,太過唯諾,會墮了家風。
她放下玉箸,纖秀的黛眉微微擰起,做出不解的樣子,看向了憲王。她知道,不用她開口,許問涯自會有動作。
果然,許問涯原本親手拿蟹八件替雲湄拆蟹,這會兒慢條斯理以帕子擦淨了長指,都沒給憲王一個正臉,只淡聲說:「臣早便與夫人發過願,今生只她一個,這是臣的家事,不多提。」他眼帘微撩,看向掖門處提裙入內的高挑女子,語調里含了幾分笑,「倒是殿下自己,河東黃氏的長女四下盤桓都未能尋到殿下,這便是殿下待未來妻子的態度嗎?臣聽聞黃公愛女,若是令他知曉,其千金不遠千里趕赴壽宴,卻受了這般莫大的冷待……」
憲王聽了,果真額角狠狠一跳。他誰都敢輕狂慢待,但此河東黃姓門閥手握重兵,乃是他極大的助力,他雖對那母老虎不喜,可萬不敢在明面上刻意忽視……一定是有人從中作梗,蒙蔽視聽,才令他一整日都不曾獲悉未婚妻挾著怒火,始終尋他不得。
他當即循著許問涯的視線望去,只見一位明艷高挑的女郎對他怒目而視,抬起指頭隔空狠狠點了一下他,旋即忿忿甩袖,轉瞬離開了。
憲王愕然回望,就見許問涯似笑非笑,好整以暇看著他。他拍案而起,欲要當堂發作,可視野內的未婚妻漸行漸遠,再耽擱不得,只好磋著後槽牙,拿陰鷙含怒的目光釘了一眼許問涯,提步追去了。
途徑掖門旁的一處席案,那兒案後無人,卻有宦官服侍,一杯接一杯地斟酒布菜,案頭甚至焚了香,還有仙道一面念經,一面仔細拿麈尾掃著並
不存在的塵灰。
一個野種,也值得在他母妃的壽宴上受到這般恭拜!憲王簡直愈加遷怒,路過之時廣袖揚起,掃得那桌案上的美饌珍饈零落一地,酒液將席下鋪陳著的波斯地毯漸次渲染得愈加鮮妍,侍立在旁的宦官與仙道見狀齊齊色變,紛紛扭頭看向主位的皇帝,兩股戰戰,險些因此跪下。
皇帝面沉如水。
便連自來囂張的萬貴妃亦然花容失色,搽得猩紅的雙唇戰慄不止,半晌支支吾吾吐出一句:「陛下,廉兒他、他定不是有意的……」
她深刻知曉九皇子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不然當年也不會妒到千里追捕,將其母子關起來狠狠磋磨。皇帝與那些烏越國的女子荒唐這麼些年,卻不曾輕易予她們子嗣傍身,唯一一個血脈,可只有九皇子。
九皇子的生母與當年那位來自毒林的美人形似雙胎,最受皇帝鍾愛,寵溺到了明知人家研製出了煥發他體內毒蠱的引子,還仍要強留的地步。
萬貴妃恨極,卻從來不敢在明面上這般發難,憲王也被她耳提面命,萬莫犯父皇的這個忌諱。誰知道兒子今日吃錯了什麼火藥,竟撒起這般要命的癔症來!
皇帝冰冷哼笑,「你教出來的好兒子。」
萬貴妃冷汗涔涔。
幸而聖容有簾幕相隔,不至於令所有人側目。歌舞靡靡,隔絕一切插曲。
可雲湄坐得近,又因憲王的挑釁而始終對他投以注目,自然發現了異樣。現下,雲湄眼神複雜地睇著那面桌案,看著看著,倏而就泛出一股反胃之感來,趕忙掩住唇,偏過了臉。許問涯及時扶住她的肩頭,「娘子不舒服?」
雲湄哪能知會他實情,只能佯作懵然不知的樣子,道:「沒有,只是廳里酒氣烈烈,有些悶罷了。」除了因皇帝的惺惺作態而噁心,雲湄也發覺自己近來很容易鼻衄,反胃便是其前兆。
——難不成是治暗傷的藥太補了?
可是太康明醫並未提到過這些副反應啊。
雲湄有些害怕在宮宴上失態,好在她掩住人中的指節處並未傳來濕潤的觸感。
「喝完這盅酒,就能移步章儀台最高處的觀星軒了,那兒場地開闊……」許問涯道,「要不我先帶娘子出去?」
今夜他本就要發遭人恨的難,雲湄並不想令他更加打眼,體諒道:「不必,也就一時半刻的功夫而已。」
酒過三巡,各人賀禮獻畢,禮官依照流程請賓客參覽章儀台的最頂尖處,登高觀星。皇帝設下的一場為壽宴收尾的焰火,便在那兒綻放。
可皇帝早沒了初時為愛妃慶壽的心思,也不去攙冠冕繁重的萬貴妃起身,待得萬貴妃扶著搖墜的步搖堪堪起身,皇帝早便自行闊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