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喃喃道:「我不是醒著的嗎?」
「還是我已經睡了……」
「怎麼夢裡還得喝這麼大一碗苦藥。」
珈寧語氣中的委屈像被風吹起的羽毛,撓得戚聞淵心口發癢。
戚聞淵道:「不是做夢。」
「這是在都察院旁邊的鋪子裡買的蜜餞,也不知味道如何。」
珈寧還愣著:「亥時不是還早?」
「事情已經處理完了,我便先回來了。」
「哦……」
二人一時無話。
還是搖風擔心藥涼後失了藥效,催促了兩句,這才打破了屋內尷尬的死寂。
珈寧咬著下唇,倒吸一口涼氣:「好苦……」
趕忙把戚聞淵遞來的蜜餞塞到嘴裡。
卻見她臉色又是一變:「這是什麼,怎麼這樣酸。」
只見她捂著牙齒,杏眼眯成一條狹長的縫:「戚聞淵,你要謀害妻子嗎!」
趕忙將剩下的半塊青梅干吐到織雨手中的手帕上,嗔怪地看了戚聞淵一眼:「誰喝完苦藥之後還要吃這樣酸的青梅?這哪裡能叫蜜餞了。」
言罷,又想起午後的花箋:「之前也是,明明知道我頭暈,你還寫那麼多字,你果然就是不想我好。」
一時間,竟是掉下淚來。
這還是戚聞淵頭一回見珈寧淚眼朦朧的模樣。
與她醉酒時那若有似無的水潤不同,如今那雙素來水盈的眼更像是落了一場大雨,帶了一層厚厚的水霧氣。
他本想解釋。
卻又不知從何開始解釋。
只得任由珈寧吧嗒吧嗒地掉著眼淚。
「戚聞淵,你還不哄哄我。」
珈寧皺著眉,一把揪住戚聞淵的袖口,還用力晃了兩下才鬆開。
戚聞淵只覺自己也染上了高熱,從袖口到胸前,俱都燒了起來。
他深吸幾口氣,沉聲道:「是我考慮不周。」
復又用手背去試了試自己的額頭。
涼的。
珈寧還在望著他。
戚聞淵遲疑了許久,終是抬起右手,緩緩落在珈寧頭頂,又慢悠悠地揉了幾下。
少女的發頂很軟。
除了平日裡的花果香,還帶了一分清苦的藥味。
珈寧趕忙往側邊挪了半尺。
哄人是這樣的嗎?
戚聞淵尷尬地收回了手,道:「織雨那應該還有原本備好的蜜餞吧。」
織雨垂首應了。
戚聞淵頷首,示意織雨將原本準備的蜜餞遞給珈寧。
珈寧望著戚聞淵官袍上精緻的花樣,輕聲道:「我都生病了,你就不能讓讓我嗎?」
她真的好生委屈,他怎麼還站在那裡像個木頭?
二人四目相對。
珈寧眼中含著一汪猩紅色的湖。
戚聞淵被她有些沙啞的尾音拉入了湖底。
湖中是寂靜的。
腦中叫囂的冷靜也好、克制也罷,都被湖水吞沒幹淨了。
讀過的聖賢書,也盡數被湖水泡皺,變成蔫巴雜亂的廢紙。
他撐著床沿,慢慢俯下身去。
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落在了珈寧額間。
熱意順著唇齒,直直往深淵墜去。
珈寧捂著額頭,紅著臉,瓮聲瓮氣道:「戚聞淵,你果然是不想我好。」
話本中不是這樣寫的。
「快去尋醫女來,我額上又燙起來了。」
「身上也似乎沒有力氣……」
戚聞淵站起身來,並不答話。
他本還想伸手擦乾珈寧臉頰上的淚痕,如今卻覺得自己的手臂似有千斤之重。
一個月前,他還想著,自己不過是替幼弟完成婚約,不過是將自己的住所從水華居搬到薰風院,不過是食案對面多了一雙筷子,不過是床榻邊上多了一個人。
僅此而已。
他依舊會是都察院中走得最晚的那一個,他依舊會每日溫書、每日好生處理公務。
依舊會時刻記著「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①」
一切並不會有什麼改變。
但是在婚後的第二個十五,戚聞淵終於意識到了一件事情。
娶妻絕不是單純的身邊多了一個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