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季節的茉莉綠葉間大多都是苞蕾, 但這批或許是溫室里教養著的, 竟然開了不少花, 店家專門在上頭噴了水, 乍一看含苞帶露, 新鮮得能掐出汁來。
他衝著最外圈的那盆抬了抬下巴,忽然對謝以說:「我之前本來想買一盆放辦公室。」
「為什麼沒買?」謝以順著他的話茬溫聲問。
「一個是因為院裡太忙,買了怕沒時間照應,澆水一頓飽一頓餓的就不折磨它了。」
「還有一個呢?」
「還有一個是當時做促銷,買一送一。」
那時候官周剛剛在南方定好住處,房子才裝修完不能入住,需要散甲醛。
狄邱知道他的情況,連拖帶拽地擠兌著主任強行給他開了半天假,振振有詞說他們老家的說法是新房一定要放點盆栽綠植,驅甲醛就不說了,主要討個朝氣蓬勃的好兆頭。
其實就是怕這人連著幾個月天天待在辦公室里,再正常的人也能給悶成變態了,還特意給了個地址,不讓官周在小區樓下花店隨便買兩盆糊弄了事。
於是官大少爺人活二十餘年,十指不沾陽春水,頭一次出現在花鳥市場這種貼近生活的地方。
這種街頭市場很熱鬧,叫賣聲一陣接一陣,轉著調子帶著該地方言的腔調。有幾個賣貓崽子的老太太,就地搬著板凳坐在一旁,抱著個聲音開到最大的錄音機,黃梅戲的曲子就這麼從不太智能的錄音機的聲孔透出來,摻雜電流細微沙沙聲。
頭頂用著五顏六色的塑料布支了個堪堪能遮風避雨的大棚子,光從上面落下來,乍一看讓人想到很多年前的英語競賽,他們一起走在花傘頂之下的夜市。
但是這樣的錯覺反而讓他在短時間之內懨了下來,頓時沒了逛的興致,尤其在隨便找的一個店主告訴他只成雙賣不能拆之後,便更是拉平了嘴角。
甚至回去以後這團蒙蒙罩著的陰雲,連坐給了好心辦壞事的肇事者狄邱,心外科連續幾天大門一關不對外來摸魚的同事開放。
謝以幾乎在他說完的那一刻就懂了他的意思,有一些又澀又悶的情緒涌潮似的慢慢脹滿了胸腔。他選擇了一些自以為的保護,又不可避免地帶來了另外一些傷害。
明明官周說起來語氣輕鬆如常,像只是剛好想起,順嘴提起,但謝以聽著他無所謂的態度反而更加心疼。
他牽著官周走向那個攤位,沉聲說:「現在可以買,買兩盆。」
仿佛那些錯過的時間裡一個人完成的事,開始交融另一個時空,有一道朦朧閃爍的身影跨著光陰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十九歲到二十四歲的官周身邊,填補上了那些遺憾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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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從花鳥市場裡買了株半人高的輕鬆苗,又超額完成計劃地多抱了兩盆茉莉,踏著落日回到平蕪時正好趕上晚飯。
陳姨已經到平蕪兩天了,六十來歲的人了寶刀未老,上來先整頓了一番庭內布置。比如說洗衣盆不能放這裡會潮,冰箱冷凍室少用對身體不好,甚至連哪個裝飾六七年前是放哪裡的都要計較得清清楚楚。
大概是年紀大了,所以懷舊心理作祟,什麼事情總要和所謂「當年」一模一樣才好。
好在老太太慈眉善目,這幾年越發年紀大了後便更和藹可親,看著小陳到底是個年輕人天天憋在山裡也不是個辦法,和謝以知會了一聲頂了她幾天班。
官周還沒進院門,就聞到一股清甜的梨香,故人模樣雖有變化,眼角眉梢和白了的鬢角都透露著垂老,但一開口給人的感覺又什麼都沒變。
「回來啦?你們兩個再不回來,我都打算讓老李下山看看呢。」陳姨坐在梅樹下,這個月份梅樹尚且還殘留著幾朵沒掉乾淨的花,不時就掉那麼幾瓣下來。
地上架著的爐盅已經煮沸了很久了,香甜氣沁人心脾,汩汩地往外飄著清煙。
「怎麼還抱這麼多苗回來?回來也不告訴我們具體時間,還跑了趟小市場?」陳姨看了一眼一手一個盆的官周,嗔怪道。
「他說別告訴你們。」官周眼都不眨地拉開一步,賣了出主意的人。
明明謝以說的時候有人樂意得很,一追起責了就成了他一個人的事,謝以只能無可奈何地接下來:「怕累著你們老同志,這不是回來了麼。」
「買的什麼苗?」杜叔和李叔窩在屋子裡看電視,聽著動靜趿拉著鞋挪到門口看熱鬧。
「松苗。」謝以就地放下攬了一路的苗和行李箱,「這坑放幾年了,再不填老鼠都八代同堂了。」
「明天早上種,太陽都落山了,沒光。」杜叔招呼道,「先吃飯。」
官周借著黃昏把坑最上頭一層積年硬土料理完,剛買來的青松苗就這麼斜斜地倚著梅樹主幹放,「樹」前準備做好才肯洗了手坐上餐桌。
這應該是平蕪這些年最熱鬧的一天了,前主人和現主人都在,走了的人回來了,留下的人也一如當年。
就連桌上的菜式也是像以前一樣,什麼顏色都有,唯獨沒有紅,官周自己樂在其中,還不時抬起頭就著某個人吃綠了的臉色下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