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方傳來一聲沉厚的悶笑,像是被氣出來的,扣著她後腦勺的手更加地緊,呈抓扣的感覺。
「笨蛋。」
「??」白樂妤更加不滿,「不是,我哪裡笨了,小謝,話不能亂說。」
在她未看見的地方,謝淵寂桀驁漂亮的臉半隱在垂落的發中,箍著失而復得的人,紅寶石般的眸里情緒沉甸甸的,有生氣,有喜悅,錯綜複雜。
由他帶過來的魔域修士們看著域主這般模樣,目瞪口呆。
魔域誰人不知,自白樂妤戰隕,謝淵寂重新承擔起引領魔教的重任,帶著魔教一路向東征服土地,勢如破竹,狂如野獸,就沒見這位打架狂人對誰低過頭,更別提主動擁抱,還抱這麼緊了。
何況,出發時,他們這些被元伶堂主選出來的人,還激動地問過域主,是否是白教主要復生。
當時謝淵寂明明很拽地、很不在意
地要他們收斂點,並十分囂張地說:「復活又怎樣,魔域如今是我的魔域!她回來也當不了主人,都收收笑容,別給她看見樂壞了。」
而現在……
是誰樂壞了我不說。
域主分明就超級在意,在意得要死好吧!還當不了主人,他本尊都像尋到主人的貓一般撲上去了。
魔域修士傻愣愣的,旋即對白樂妤肅然起敬。
換作旁人,在向謝淵寂抱怨第一句時,就會被他打一頓,何況喊他「小謝」,誰敢公然如此喊這位戰鬥狂!白教主真叫人佩服。
一簇扎皮肉的冰冷感傳來,修士們打了個寒顫,哆哆嗦嗦尋向來源。
只見同樣戰績斐然、被世人稱作無情道君的林曜,幽深的瞳孔盯著擁抱在一起的兩人,周身氣息近乎透明,冰刀子似的劃破旁邊冰塊。
行事狠辣的無情道君……好像有點不悅?
雖然在場的人心理活動豐富,但其實並沒有抱很久,對話結束後,白樂妤就掙開了桎梏:「回家再說,你照顧下傷患,我去看看方譽。」
他爹死了。
有這個前提,謝淵寂也強忍著沒有阻攔,只是掃了眼睜著大眼睛吃瓜的修士:「他們自己會療傷,我隨你去。」
血液很難在雪地流淌,飛濺出來的鮮血燙進雪裡,燙出一個又一個窟窿,自爆者,無全屍,四處都是爛肉,或是肉糜,或是肉塊,難以想像,這堆東西組成的人,曾是一位威嚴穩重的權威。
方譽待在這樣的雪地旁,不染塵埃般打坐,僧衣垂落雪面,闔著眼睫,輕聲念誦著超度的經文。
可是自爆的人,身魂同碎,不得往生。
他似乎,沒有他表現得這麼平靜。
「明頌……」默默等待經文念完,白樂妤思考後,喊了方譽法號,「我……」
「你說,若我此前阻止阿爹集物招魂,他是不是就不會這樣死去?」
倘如應康正常地進入六道輪迴,來世幸運,或許還能再遇痴愛了一生的妻子。
可他卻因愛癲到絕望,親手終結了還有可能再續的緣分,死得堪稱慘烈,這樣的結果,為人子女,哪個能夠接受呢?
方譽安靜地看著散在各處的碎屍,看著結束痛苦的他父親,眼波溫柔平和,白樂妤卻從他的紋絲不動中,品出了破碎的感覺。
就好像有一把沉重的錘子,砸上了金光燦燦的蓮花寶座,寶座仍然是神聖明亮的,內里卻在生長裂紋。
白樂妤忍不住蹲下,握住方譽合十的手:「看著我,聽著,是你爹自己選擇了這麼死,不是任何人的錯,我相信他也並不後悔,自爆是他能為你娘做的最後一件事。」
自爆是為了殺死白樂妤,妻子復活的唯一希望破滅,應康將滿腔仇恨傾瀉給白樂妤,要她以命賠償,方法偏激,不過初衷仍是為妻子報仇。
至於應康後不後悔斷絕來世,白樂妤不知道,她也不關心,反正在她嘴裡就是不後悔,方譽不許為此自責!
方譽垂眸看她,視線猶如輕和的紗,拂過她堅定不移的眼睛,驀地淺然一笑,身上籠罩的陰雲散去:「我明白,世事難料,明鏡非台,人不應執著於過去。」
這個道理,方譽許久以前就懂了。
白樂妤忘記了,兩百多年前,她出事當天,曾發鶴箋給方譽要請他煉器。
當時方譽並未回復,因為他正忙於淨洗、準備剃度,熟料想,跪坐蒲團、將被剃度刀碰上長發的一刻,僧人竟從門口衝進,高聲喊出魔教教主去世噩耗。
如果收到鶴箋後,他能回一句「好啊,煩請白教主將材料送來」,或許白樂妤就不會出現在大戰現場。
無法接受的結果,成為困在心頭的結。可世間有許許多多的「倘若」、「如果」,卻難有一顆讓時光倒回的後悔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