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一直在跑兼餘悸,萍萍的回答有些喘氣:「以前你也不是太子呀。」
柳湛雖然很緊張,但還是笑了下。
萍萍雖然害怕天子一怒,伏屍百萬,但仍追隨柳湛。
他倆抵達福寧宮時,殿外竟然沒有通傳的內侍,亦無禁衛看守,柳湛自言求見,沒有應聲。他猶豫片刻,牽著萍萍進去,卻發現官家並幾位要臣正在議事。
萍萍拽了下柳湛胳膊,想先退出去等,柳湛亦遲疑,就聽上首官家沉聲:「娑羅奴,什麼事?」
官員們見狀退出殿外,柳湛掀袍,先同萍萍一道跪拜,而後闡述自己和萍萍的情意,他自覺無愧,於是公然發問:「父皇,您為何要賜酒?」
官家手搭在寶座扶手上,俯瞰告知:「風流多情,人之常情,太子沉靜自居,必不招物議。但昭告天下,大張旗鼓娶一行院,就是輕佻,大錯特錯,令天家蒙羞!」
「何謂風流多情?」柳湛直脖,「兒臣自問沒有眠花宿柳,左擁右抱,倘若一生鍾情一人也算輕佻,那什麼又是不輕佻?」
「再則,若真輕佻,令天家蒙羞的是兒臣,父皇的鳩酒應該賜給我,」柳湛腦海中忽走馬燈般閃過許多史上有名的女子,烽火台上,馬嵬坡前,「而不該……怪到一個女人身上。」
「她是行院。」官家直言,促眸似有怒意。
「萍萍不是行院,」柳湛挺背急辯,「且就算是又如何?」
官家別首,一句「這些年你被護得太好了」終究沒有出口,少頃,扯嘴角:「千人騎萬人枕,如何堪配一國儲君?」
「人之所愛,一往情深,遠越尊卑貴賤,在兒臣眼裡,她只是兒臣的愛人,將來的妻子,無論何種身份。」
萍萍伏跪在地,始終額頭貼地,聽到這裡心中大慟,能得柳湛這番話,今生跟定他,再無二致,哪怕為他死了也願意。
柳湛思忖清楚,緩道:「兒臣至死離不開她,如果不配……」
後半句自己可以讓出太子之位正要出口,門外忽有宮人奏拜:「陛下,太后娘娘有一樣東西要交給陛下!」
柳湛兩隻小腿仍貼地面,只上身朝殿門口扭:「嬤嬤能說話了?」
因無人看守,金鶯一步一步走上殿,雙手前奉一隻木匣。
官家微揚下巴,他身邊服侍的內侍立刻從金鶯手中接過木匣,遞呈案前。
官家打開看後,沉吟不語,直到金鶯已經退出殿外離開,才衝著柳湛,鼻息重重出了口氣:「你是朕的兒子,朕幾時要你死了?」
官家剛要補一句「再莫要提死字」,柳湛搶先一步再道:「父皇若仍執意賜酒,兒臣將與她共飲!」
他看向萍萍,想像著飲鳩酒時挽手,那算不算也是洞房交杯?萍萍卻已朝前再跪了些,響亮磕頭:「萬歲,民女也願意和阿湛同生共死!」
她稱呼他的名字,而不是殿下。
官家定定睥睨底下跪著的少男少女,眸深若潭,良久,嘀咕:「情意綿綿,杯酒共飲。」
字句仿佛自官家心底碾過,眼前的柳湛和萍萍,令他憶起一件三十年餘年前的往事。
好多年沒想起過了,以為自己已經淡忘,沒想到還記得。
當年的心上人要入宮,去掙青雲直上,他亦有他的圖謀壯志,皆知對方不是良配,也做了選擇,不後悔,但卻控制不住那一絲割捨情意的鈍痛,如刀碾肉。
她不知從哪找來一壇酒,說裡頭下著瞧不見的,入水既隱的蠱蟲,喝下去睡一覺,就能忘卻愛人,再想不起來。
心裡不會再難受,絕情棄愛,方能更好的成就大業。
他倆開壇各倒了一杯,但最終都一口沒喝,將酒罈重埋樹下,分道揚鑣。
官家盯著桌上那隻太后送來的木匣,一面念著裡頭的東西待會要燒掉,一面生恨。
片刻,官家噙笑抬首,他瞧不起萍萍,仍懶得眺她一眼,只俯視柳湛:「娑羅奴,你說你們愛到願意同生共死,那如果飲了忘情水,忘記對方,還會再想起來嗎?」
「當然!」
「當然!」
柳湛和萍萍不假思索,異口同聲,萍萍甚至因此抬頭。
柳湛追問:「什麼忘情水?」
官家以舌抵顎,他僅僅描述,亦不知道那蠱名字,她當年沒說,現在口不能言。
「喝下去再醒來,會忘記心中所愛的水。」
旁的都記得,唯獨忘記與愛人的點點滴滴,那人,再不存心中。
官家笑漾起來:「倘若你們喝完了仍記得對方,朕就信古往今來,真有情比金堅,允你二人成親。」官家斂笑:「倘若不記得,就莫再提!」
他是不信的,彩雲易散琉璃脆,世間好物不堅牢。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