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也只是在他的視線中留給了他一片玄色的大氅衣角。
戚照硯揣著手靜靜地站在屋中,聽見陳舊的木門在風雪聲中被合上。
他的視線轉向方才倒給荀遠微的那盞茶上,而後隨手將飲了一半的茶水潑在桌案上放著的那方臨洮硯上。
這方硯台,是周冶在他及冠的那年贈與他作為及冠禮的。
周冶將這方硯台贈與他的時候,說:「為人如硯台,須得方正,我今日為你取表字為『觀文』,便是要你日後,觀文、觀心、觀己,再端身自持。」
往事歷歷在目,到如今,卻也有五年了。
他勻出一息,捏起一邊放著的墨塊,看著濃黑的墨汁從硯台上流淌出來,映出了他的面容。
曾幾何時,映照出的身影,並不是他一個人。
「你在這件事上倒是坦誠。」
荀遠微雖然走了,但這句話卻久久縈繞在他的耳側。
他在旁的事情上不坦誠麼?
或許吧。
畢竟有的事情,就是既忘不了也看不明了。
戚照硯壓了壓袖口,從一旁的筆架上拿起一支湖筆,蘸飽了墨,提筆在桌子上鋪著的紙上落下了「懷蕭鼓賦」四個字。
他的成名作,改變他人生軌跡的文章,他縱使是閉著眼睛,也可以一氣呵成。
當戚照硯將那篇賦默完後,再以雙手撐著桌子看著上面的文字,忽然覺得這樣的磅礴走筆中已然沒有了當年的意氣風發,儘是空虛與半朽。
他只覺得眼前的景象漸漸模糊,隨手將那支湖筆一扔,抄起那張寫滿了文字的宣紙,繞過桌案,端起一支蠟燭,推開門,站在門口。
冷風瞬間灌滿了他的袖子,手中的那支蠟燭非但沒有熄滅,上面的火苗反而迎著風竄得更高了些。
戚照硯將那張紙抵在火苗上,火苗瞬間就舔了上去。
他脫手將那張紙扔進了雪地里,而後轉身回了屋中。
是夜,他輾轉難眠,只好怪在穿梭於街道里的打更人身上。
翌日他出門去宮中的時候,卻發現被他扔在雪地里的那張紙只燃燒了一半,剩下的被覆了一層雪。
戚照硯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卻還是沒有將那張紙撿起來,而是將其留在了原地,又如無數次一樣,孤身出了門。
河傾月落時,飛鴻踏雪泥。
戚照硯沿著朱雀大街步步前行,雪水侵入他的靴子裡,他卻渾然未覺。
起身的時候,他聽到了從遙遠的宮闕中傳來的喪鐘聲,一陣接著一陣,是天子駕崩新帝登基的訊息。
果然越靠近朱雀門,越能看見著著朝服的官員,那些平日裡沒有資格上朝的,乃至各州派來的朝集使夜都著著繁複的朝服帶著帽子入了朱雀門。
但其實所謂登基大典,和他也沒有多少的關係。
只需要聚集於含元殿前,聽著鴻臚寺的禮官唱詞,然後跟著其他官員一起跪拜新君。
須裁五色詔,佩聲到鳳池。
但新君是誰,好像於他而言,也不是那麼重要。
等登基大典結束了,他揉了揉膝蓋,才朝南面的秘書省而去。
戚照硯到秘書省直房的時候,裡面只有他一個,他便往炭盆里夾了兩塊炭,坐在自己平日裡的位置上,研磨提筆。
但過了好久,他手邊那個位置上都沒有出現那道老邁的身影。
他叫住旁邊走過的一個內宦,問道:「可曾見過章公?」
內宦朝戚照硯叉手道:「章公今日告假了,說是病得起不來身。」
戚照硯點了點頭,和內宦道了聲謝。
這位置上坐著的人叫章綬,表字公垂,前朝的時候便在秘書省了,也沒有顯赫的出身,全然是因為一筆字寫得好,才被徵召入宮的,也是這秘書省里,唯一一個肯接近他的人。
他有兩個老師。
周冶教他翰墨詩文,章綬則教他為官處世。
聽到章綬病情又重了,他也無心撰寫,好不容易熬到下值,他便拿著章綬素日裡的藥方去了太醫院,想著抓一些藥,再帶上些東西,去看看章綬。
卻在拐出太醫院所在的宮道時,迎面撞上了荀遠微。
她怎麼無處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