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樓的大廳里, 兩個男人的身影一前一後迎出來, 走在前面的賈福滿臉堆笑——余念念曾經很多次跟在他身後看著他帶著同樣的笑意迎向曾經的甲方——只是, 臉上皺紋密了不少,整個人看上去老了好幾歲。在他身後,項卓面無表情, 隔了幾步跟著。
「余老闆!」賈福喊得自然, 手伸得也很熱情,看來早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設。
余念念腦子裡浮現出他曾經各種語氣各種腔調的「小余」,對這聲「余老闆」免不了有些唏噓,但面上沒表現出來, 微笑著與他握手,交錯間, 幾個月前的芥蒂似乎煙消雲散。
只是, 曾經是互相信賴的師徒、並肩奮鬥的戰友, 眼下, 只是被一紙合同強行聯在一起的甲方乙方。做乙方的, 陪著笑臉, 做甲方的, 也沒多情願。
「白硯先生, 老熟人了, 也是我這次老街活動的合作攝影師。何景明先生,老街附近象棋學校的外聯負責人,對老街很熟,來一起聊一下方案。」
余念念介紹了身後的兩個男人,賈福很客氣地一一握了手,項卓站在他側後方兩三步地地方,看上去很恭敬謙遜地低著頭,也不上前來招呼,余念念於是面無表情地徑直從他面前走了過去,只是,白硯走過他面前時,他從鼻孔里噴出聲氣,讓余念念腳步一頓。
「項先生有話要說?」余念念面對賈福時的微笑退去,退回兩步,站在項卓面前問。
項卓像是沒預料到她會發問,愣了幾秒,一旁,賈福臉上笑容變得僵硬,擺著手道:「怎麼會!小項他……他最近感冒了鼻子不舒服,我說小項,鼻子不舒服你也要忍忍,怎麼能當著客戶的面通鼻子呢,多不雅觀!」
「是是!」項卓點頭道,「我一會兒一定注意!」
「不是對白硯有意見就好,在白硯和項卓先生之間,我只會無條件信任白硯——」
項卓臉色一垮。
「——畢竟,他是我房東嘛!」余念念乾笑著說道,連自己心裡都覺得這句話要多冷有多冷。
賈福和項卓卻像是聽了好笑的笑話,齊齊放鬆地笑起來。
「那麼,期待一會兒項卓先生的方案演示嘍!」余念念隨口道。
豐嵐二人組聞言卻又是一僵,賈福微笑像糊在堅硬的牆面上而不是臉皮上,項卓的嘴角半扯半落、最終還是落下,看得余念念一陣莫名其妙。
十五分鐘後,豐嵐會議室。
項卓方案介紹完畢,余念念明白了剛剛他們倆僵硬表情的緣由,也大概知道了賈福為什麼隔了幾個月像老了好幾歲。
因為項卓擺爛得太明顯了。
如果不注意聽,她以為她重複聽了一遍幾個月前他給趙主任做的西流鎮文旅展的策劃方案——網紅炸街、行人打卡、直播助興,連PPT模版都沒換,有一兩頁,余念念甚至眼尖地看到他漏掉沒改的「西流鎮」字眼。
余念念深呼吸一口,問:「那麼,總結下來,你們建議的主題是什麼呢?」
項卓十分謙遜地道:「跟著大咖炸老街。」
會議室里一片安靜。
白硯一如既往看了眼開頭便低下了頭,何景明聽得微微皺眉,可能是向來維持場面不尷尬的本能讓他拍了幾下手,很快便更加尷尬地停下,有些不知所措地左右打量。
余念念看向賈福,一瞬間心裡湧起一陣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荒謬感——這就是你現在對待項目的態度?再這樣下去豐嵐是要倒閉了麼?!
賈福接收到她的眼神,臉上的笑容在一霎那變得既無奈又卑微,但幾秒鐘後,被收拾妥當,用一股混跡職場幾十年的客套語調道:「那個,余老闆,你是行家出身,我知道,再怎麼努力,方案可能也入不了你的眼,所以,您有什麼想法,就請不吝賜教吧。」
他曾經是她最信賴的師傅,他也曾經是她痛恨的背棄者,但此時,他只是個無可奈何的中年人,鑽研向上的道路既磨損了他的意氣,也消耗了他的能力。
看清了這一點,余念念不再多言,站起身,走到會議室正前方,朗聲道:「好,那我直接來說一下我的想法。我建議的主題是:【老街新韻】,老街之老,在於老街坊、老建築、老街道、老傳統,老街之新,在於孕育新契機、找到新定位、發掘新機會 ,新老交融之處,自有和諧共存之美……」
……
賈福眼裡閃爍著一絲奇異的光,胸膛起伏片刻,脫口而出:「小余——」,話出了口,才反應過來,連忙改口道:「哦,余老闆!你的想法很完善,我覺得,能完全契合老街的主題,我聽說,你的茶館現在是整條老街上最受歡迎的店鋪,想必你也是傾注了所有心血在裡面。」
余念念笑著道:「當然。」
「當然……」賈福喃喃道,「當然,你向來做什麼都百分百投入,不像……」
「賈經理!」余念念截住他的話頭,有些話多說無用,除了讓某些人心懷怨恨外,對於後面的合作毫無益處,「那如果沒問題的話,就按我剛剛的提議來推進吧,我會出一份更詳細的方案,其中的攝影素材我和白硯會自行商量,貴公司只需要配合我們做好其他方面的工作即可。」
何景明插進來:「太好了!余老闆,我覺得我們象棋學校很契合你主題中的『新韻』二字,做方案的時候,這部分多多考慮下我們。」
余念念微頓一下,說:「這個要再仔細考慮,不能喧賓奪主。」
「那是,那是……」何景明忙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