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榜之後,明燭曾經來過懸詩小院。
她面上不見失落,語氣更聽不出異常,似是十分釋然開闊,說道:
「吳姐姐,以後我就不能經常過來了,從前家裡勒緊了腰帶供我讀書,如今到了我回報的時候,得去賺錢養家了。
「有幸見過了龍門,沒能躍過去,也不過是被打回原形、重新做回泥里的泥鰍而已。」
祝無邀不言語。
沈安之說道:
「見過了天高海闊,便會不甘。
「不如從一開始,就未曾見過,野心與不甘心、也就無從折磨你,清醒的代價是痛苦。」
明燭深吸了一口氣,壓下了心間的刺痛,笑道:
「至少,我知道了自己是怎麼敗的。」
言罷,明燭起身拜別。
她走到院門前,回身望去,見到了隨風飄舞的宣紙、墨色的詩句。
院門逐漸合攏。
那方世界,在她眼中越來越窄。
直到她被隔絕在外。
明燭從未自傲過,因此,彎下腰來格外容易,執筆的手可以用來給人寫書信、幫人抄書、給店家理帳,也可以用來漿洗衣物與刷碗。
有時遇到學院裡的同門,迎著打量的目光來傳菜,也能笑著招呼一句——「這家店某道菜可得嘗嘗。」
然後麻利地擺開碗筷。
崔先生的開闊,她學得很好。
直到此時,祝無邀才發現,明燭很早就在為跌回泥里做準備。
她從沒擺過不知所謂的清高架子,在學院中和同門關係不錯,亦從不自誇學問。
因此並沒有在登高跌重後、受到太多的奚落。
藉由書院裡的人脈,又以做過活的各處為資源,偶爾也能接到些事少錢多的活,在夾縫之間、明燭緩慢地抽枝展葉。
一開始磕磕絆絆,逐漸變得從容。
祝無邀卻知道,明燭始終沒放下過學業,看書、思索,卻似乎不是為了謀求功名。
祝無邀也不知道,明燭沉默翻書時、到底在想些什麼。
直到某天夜裡。
明燭將所有的書籍、文章,堆在院中,引火點燃。
她的兄長與妹妹上前撲火。
「這是做什麼!阿燭,這可是你格外珍視的東西!」
「阿姊,我去提水!」
明燭抬手按住兄長的肩膀,又將妹妹拽住,說道:
「在這樣的世道下,書籍無用。」
她想到了放榜那天的轎輦,想到了李城管酒後對她的「提點」,想到了仙人鬥法時砸碎的桌椅,想到了崔先生無數次慨嘆、還是選擇避世不出。
火焰在她的眸中跳動,漸漸歸於平靜,直到熄滅、只余灰燼。
第二日。
明燭來到了懸詩小院。
她拜在祝無邀面前,說道:
「請仙人傳道於我。」
不知何時,明燭猜到了懸詩小院中的兩人,不是凡輩。
沈安之搖頭道:
「你雖有靈根,卻無甚天賦。
「我二人只是修為淺顯的散修,自身亦不得長生,教不了你。」
明燭不聽他言,只目光灼灼地看向祝無邀。
祝無邀靜默一瞬,耳邊響起了沈安之的傳音——
「祝師妹,傳授道法,會使她原本的命運發生偏移,莫要忘了你我的賭約。」
她笑了笑,傳音回道:
「沈師兄防得倒是緊。」
在沒把握護下明燭之前,祝無邀不會節外生枝,她搖了搖頭說道:
「你的悟性太差了。」
無甚天賦、悟性差……
兩人的評語,給了明燭很大的打擊,尤其,為她下了判詞的人之一,還是她始終很尊崇的吳姐姐。
明燭聽出了話里的拒絕。
知道強求無用。
她略有些黯然,但很快打起精神,抬頭說道:
「即便無緣仙途,吳姐姐也是我在詩詞、書法一途上的引路人,亦算得上吾師。
「弟子明日再來。」
言罷,乾脆利落地起身離開,絲毫不給祝無邀糾正她「吾師、弟子」的機會。
人走之後,沈安之評道:
「善於抓住機會,不怕丟臉,行事乾脆,離開學院的這些年,倒是長進了許多。」
第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