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感覺中樞運轉得有點艱澀。
旁邊8號塔上的08第一個看見了你。慶典這天,08特意換回了原來的身體,白髮紅眼身材纖細的青年面露緊張地望著你,問:「你怎麼才來?」
你正要回答,另一道嚴厲的聲音像閃電劈斷你的話語:「09,你剛剛到哪裡去了?」
是03,你的視線轉向3號塔,銀髮青年站在塔頂邊緣,雙手撐著欄杆,面容陰沉得仿佛烏雲覆蓋下的雪地。你抿了抿嘴唇,抬高聲音,回答散落在徘徊於塔頂的風中:「我聽從你的命令去迎接甦醒的01。」雖說並沒有完成任務,發虛的感覺在你心底擴散漣漪,又在下一秒被另一重巨浪淹沒。
03皺起眉,吐出疑惑的話語:「我什麼時候給你下達過這個命令?」
你的思維中樞有一瞬間的停滯。
不是03……想必是有人冒充,怪不得明明是03的聲音,語氣卻有所不同。最初在通訊器中察覺到的違和,這會兒才裂開蛛網狀的裂痕露出真實的底色——一個騙局,為了把你支開的騙局,至於到底是誰這麼做的……你的目光轉向2號塔,白色的身影剛剛落在了2號塔頂,接連擊倒了幾個追上來的守衛,映著夜色仿佛飄浮的雪花。
……蘭登,應該是他。
「先不說那些,」04略顯急促的聲音傳過來,「09,你先阻止那個暴徒,還有五分鐘演講就結束了。」
演講結束時,覆蓋全場的01投影就會關閉,沒了遮擋,廣場邊坍塌的建築和闖到02塔上作亂的蘭登就會完全展露在萬數視線和億數轉播當中。艾伯特最盛大的慶典上出了這種狀況,對整個族群來說稱得上羞/辱,如今能做的只有儘量補救。你的中樞混亂著難以正常運行,04的話為你指明方向,既然思考不清就乾脆讓大腦放空,讓每一句命令成為肢體上的提線就好。
你朝2號塔走去,髮絲被風吹拂著擁擠到面前,擾亂視線。蘭登的一舉一動隱約映在你眼底,他額角有傷,血液淌出裂痕般的血線,衣服裂口在胸膛和四肢上零散分布,暗紅從深處滲出。雙眼卻格外明亮,仿佛墜入搖曳欲閃的星子,動作也沒有因傷而產生任何滯緩,躲閃攻擊,握著機械守衛的腦袋和肩膀稍微借力擰斷他們的脖子,奪過他們的武器為己所用,光槍精準地送進薄弱的眼球里。他從一開始就讓你聯想到靈巧的豹,不止是因為外表漂亮。
你踩上玻璃天橋,一步步走過去,道路窄得踏錯一步都會從高空墜落,漆黑大地在腳下旋轉逼近。機械守衛已經被清理得差不多,蘭登也轉過身來望著你,面容被夜色模糊。百米高空中你們仿佛同一根鋼絲上相對而行的人,生存的機會必須以對方的墜落為代價換取,你思索著要給他造成怎樣的傷才能剝奪他行動能力又能保證他的存活,這思緒很快串聯出另一個想法——他是否也在思考著如何攻擊你?
身體某處抽搐了一下,酸脹的餘韻漫上來。
你到了2號塔頂,蘭登卻只是向後退,沒有跟你動手的意思,你很輕易地就制住了他。你將他按倒在地,膝蓋抵著他的胸膛,一隻手放在他頸間的項圈上,他的心跳與脈搏在你身下鼓動,讓你感覺像坐上了一隻顛簸的船。你不想看他的臉,目光就在他沾染灰塵的黑髮上無意義地徘徊,口中吐出似曾相識的一句話:「請不要反抗我。」
蘭登的聲音在輕咳一陣後響起,像一聲溫柔的嘆息:「我永遠贏不了您。」
你抿唇,發聲系統幾乎鏽死。
其他人看見你成功制服了他,都稍微放鬆,07此刻仍然保持平靜地的聲音傳過來:「09,你先把他帶下去吧。演講還有一分鐘就結束了。」
03的聲音冷冷地落下:「慶典結束後我會親自審訊這隻膽大妄為的生物。」
你終於擠出一個鏽跡斑斑的嗯字。
「接下來的節目是節日彩燈的展示嗎?」蘭登突然輕聲問。
你不作回應,目光卻不受控制地掃過他的臉,首先映入視線的是他靛藍的雙眼,在你視覺中樞捲起一陣灼燒感。你飛快錯開視線,準備把他拉起來,他的聲音卻突然抬高,如同沉穩的河流徘徊至塔頂,傳達到每個人耳中:「——我修改了廣場內所有禮燈的程序,功率比之前增強了五萬倍,同時全部受我控制,根據我的指令,燈光可以成為無害的展示節目,也可以在一分鐘之內將廣場周圍在坐的人群燒成灰燼。」
「09,別聽信他的胡言,」03的聲音聽起來像在極力克制維持在一個平穩的狀態,「馬上把他帶下去關起來。」
你來不及回答,演講的最後一個字輕柔地落下,遮蓋整個廣場的投影隨之消散。緊跟在下一秒,廣場的四周和中心浮起雪亮的光輝,仿佛繁殖期聚集於海面的發光水母群,以整個廣場為舞台自由地舒展漂浮,隨波搖曳,傘狀體托起浮在海浪中的顆顆星體,觸鬚輕柔地觸及廣場的每一處。完全亮起後,顏色又開始在淡綠、靛藍、白青、橙紅之間緩慢地過渡,觀眾席上人們都仿佛變為極光帶中的一粒微塵,毫不知情地發出陣陣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