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抬臂,懶懶指了個方向,胳膊上帶起來的水爭先恐後下落,激起漣漪無數:「即刻歸去,別逼我親自押你。」
「是。」祝卿安低眉順眼的轉身離開。
蕭無咎眯了眼。
小騙子,裝害怕,迷路?剛剛篤定堅定走過來的腳步聲可不是這麼說的。
祝卿安暗暗磨牙——
大騙子!這樣的面相,必是人中龍鳳,位高權重,怎麼可能是個小小守衛,騙鬼去吧!
第7章
蕭無咎從容洗完澡,穿上衣服,好整以暇躍上牆頭,指尖卷下一枚樹葉,氣勁彈出——
門邊守衛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怎麼剛換班就睡著了!
他立刻視線掃蕩四周,無有人聲,鳥雀都不稀罕停駐,風平水也靜,一片祥和……就說這種偏僻邊角地方,沒誰會想來。
守衛打了個哈欠,慢悠悠起來,活動活動睡僵了的脖子,開始巡走。
蕭無咎縱躍到檐下屋頂,隨著不同守衛走動路線,一點一點,整個宅子情況盡攬眼底。
這一路,先是山坳埋伏,後百里奔襲,中間順帶平了個匪窩,殺了個在逃兇犯,路過某村莊還捎帶手斷了個官司,覺都沒時間睡,何況沐浴?
風塵加汗味,他的馬都受不了了,這個澡必須得洗。
可誰叫外頭沒合適的水?一條小河溝,最多沒過腳脖子,也就宅子裡這小塘,儼然是個誘人的大澡盆子,風姿綽約,很難讓人拒絕。
他當然不想被撞見,因為太麻煩,可被看到了……也沒關係。
這裡不會有他的痕跡出現,反手舉報也沒用。
……
房間裡,放風一圈的人零零散散,回來了不少,因為大家逐漸察覺到,放大了可活動空間也沒什麼意思,還是被看管著,走到哪裡都有守衛,根本談不上自由度,而且宅子有幾片地界特別陰森,散發著血腥味,看一眼心就嚇得怦怦跳,回來……至少平靜些。
當然有小心思的,聰明的,還在探險打算中,回來的少。
房間角落裡,美女主僕似在聊一個話本故事,丫鬟聽得心急:「這月姑娘一直沒發現,那啞巴似的獵戶喜歡她?」
桃娘染了蔻丹的纖縴手指撐著下巴:「沒辦法呀,這獵戶不長嘴,打獵殺虎狼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可傾心小姑娘的話就是燙嘴,一個字都說不出…… 」
祝卿安被迫聽著,這似乎是一個溫暖又悲傷的愛情故事。
主人公月姑娘是個藥女,在山間淳樸村莊長大,從小就善良可愛,樂於助人,村里從老人到孩子,就沒有沒被她照顧過的,小動物們也喜歡她,貓咪喜歡賴在她懷裡被她摸摸,別人家養的黃狗會主動兼職幫她看家,山上的小松鼠小白貂也喜歡帶著禮物去看她,紅塵紛爭里,獨她未染纖塵,連村子裡最挑剔嘴碎的潑婦都尤其在意她,罵街掐架從不會當著她的面。
她不僅會幫忙救治村子裡的人,山里河邊撿來的也一視同仁,從不會考慮成本和回報。
年輕獵戶,就是她救的人之一。
男人臉生,不是村子裡的人,身體健壯,手上功夫很好,不知怎麼就做了獵戶,可能是不喜歡說話吧。他傷的很重,頭上側腹兩處大口子,差點死了,眼睛還因為傷口壓迫,暫時看不見,月姑娘並沒嫌棄,在她眼裡病人只是病人,無關性別,外來獵戶在村里沒有親朋,她就親自照顧,換藥餵湯擦身,仔仔細細。
男人大概是想拒絕的,奈何起初昏迷,不能說話,醒來有意識,卻因為傷重眼盲動不了,小姑娘對不聽話的病人很兇,他不敢大動作傷到小姑娘,於是更沉默。
他不說話,月姑娘也不嫌棄,只要聽話乖乖養傷,就是好病人。月姑娘常年一個人住,很喜歡說話,沒人時和小動物說話,有人了興致更高,也不在意男人不回答,想說就說。在她眼裡,一切都是那麼有趣,山草被風吹出的形狀,小松鼠被松子砸到的呆懵模樣,今日隔壁王嬸烙的餅尤其香,村西走商的回來,竟然帶了一個掌心可以把玩的核桃雕刻小舟,上面有人有酒有琴有樂,可漂亮啦!
月姑娘什麼都聊,頰邊小酒窩裡盛的,滿滿都是對生活的熱愛。
她還很喜歡試新菜,有些菜第一次做出來就很好吃,有些味道就有點奇怪,獵戶總是不愛理人麼,她就欺負獵戶,不好吃也騙他吃一口,逗他做表情說話,可獵戶跟啞巴似的,沒表情,不好吃也能咽,好像對酸甜苦辣人間滋味沒感覺,可她發現,好吃的他會默默吃的更多,就知道他是在縱容她胡鬧了,慢慢的,她捨不得欺負他了。
年輕獵戶在能動的時候,就不讓她近身照顧了,眼睛能看到時,就離開了,月姑娘後來很少見到他,只是清晨開門時,頻繁看到門口放著東西,兔子野雞野豬虎骨狐狸皮……什麼都有可能。
偶爾需要去城裡換藥材賣錢,他就會出現,幫她搬搬扛扛,也會幫她處理城裡麻煩——城裡風氣不像村子裡淳樸,也沒村里人疼她,他不願叫她看到那些骯髒事。
男人總是沉默的來,沉默的去,慢慢的,村里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喜歡,他卻從來不說,藥女沒開竅,他就這麼守著,不知不覺,就守了三年。
藥女長大了,小姑娘的青澀漸漸褪去,玲瓏骨,纖纖腰,桃李穠夭的臉,像五六月初熟的桃子。
「然後呢?」
「然後啊……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