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沒燃燈,有些昏暗,而她站在窗前,遮住唯一的光。
謝檀弈隨性地坐在靠椅上朝她招手,「瑛瑛,過來,讓皇兄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公主出降後便綰起婦髻,壓得原本俏皮的少女也不由變得沉穩。
謝靜姝躊躇半晌,最終還是邁步走過去。
但她沒有靠皇兄太近,不似以前般會抱住皇兄脖子往他懷裡蹭,只是站在他身旁,靜靜瞧著他,卻不說話。
謝檀弈伸手似是想摸摸她,她頭一偏,躲開了。
「才一月不見,瑛瑛竟待兄長如此生分。」
謝靜姝垂頭,她跟皇兄的關係的確已經僵住了。
「還在怪我讓駙馬任職的事?那可是件肥差,旁人想要都沒有。只不過事發突然,著急了些。」
謝靜姝想辯駁卻想不出好理由,只能賭氣道:「等他回來我就原諒你。」
謝檀弈卻笑道:「若他回不來呢?」
「什麼意思?」
這時謝檀弈突然開始猛烈咳嗽,雪白的絹帕瞬間被一團鮮血染紅。
「哥哥!」謝靜姝大驚,先前的不悅早被拋到九霄雲外,撲過來奪過絹帕,連指尖都在顫抖。
「怎麼會這樣……」她望向唇色蒼白的青年,眼眶漸漸泛紅。
謝檀弈卻笑起來,似乎對妹妹做出的反應十分欣慰。
這意味不明的笑令謝靜姝越發慌張,茫然地站在原處。
謝檀弈抽出她手裡的絹帕,丟給一旁候著的宮人,「帶去給太醫。其他人都出去罷。」
偌大的殿內只剩下兄妹二人,謝靜姝敏銳地察覺到皇兄大概是要跟她謀劃些事情,不禁好奇道:「皇兄,你到底有沒有病危?」
「猜猜。」
謝檀弈沒直接回答,只是握住她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按她手背。
「我猜你是裝的。」害她白擔心一場。
撇撇嘴想將手抽回,卻被皇兄按住。
夕陽的光從窗外照進來,謝檀弈的臉一半在光中,一半藏在陰影里,看上去高深莫測。
他不緊不慢地笑道:「瑛瑛,你敢讓這雙手沾滿血腥嗎?」
熟悉的感覺瞬間包圍全身,謝靜姝屏住呼吸。
這次又要解決掉哪塊絆腳石呢?
屋裡的光變暗了,皇兄的臉隱匿在黑暗之中。
仿佛在一瞬間,她又看到十一歲那年射死的小鹿,鹿血將裙邊染紅,無論洗多少次都洗不乾淨。
本以為嫁給陸昭後能金盆洗手,可不知是不是陸昭不在身邊的緣故,她覺得公主府的日子實在乏善可陳。面對皇兄的邀請,竟然蠢蠢欲動。而想到以後要成為相夫教子的將軍夫人,卻生出些微抗拒。
你不是喜歡陸懷彰嗎?
捫心自問,對,她是喜歡。
為什麼喜歡呢?是因為陸懷彰可以喜歡,還是阿娘想讓你喜歡,又或是其他原因?
她不知道。
未出嫁時,她喜歡溜出宮跟陸昭打馬球,喜歡兩個人在長安城裡無所事事,遊手好閒。可是這一切,都建立在皇兄會把她捉回宮的前提之下。
當出嫁後能隨意待在宮外時,她覺得生活中好像少了點東西。陸昭不回來,一個人待在公主府她會覺得無聊,將軍府的人客氣得太過刻意,讓她覺得將軍府里的人對她全無歡迎之意。
她似乎只是戀上了那種跟皇兄玩貓捉老鼠遊戲的感覺。
從小到大,她已經習慣跟皇兄生活在一起,習慣跟皇兄聯手去對抗宮中灰暗,所以分開才會焦慮,就像是被砍掉一條胳膊,需要漫長的適應期去調整。十七年來皇兄教給她的所有東西,都在潛移默化地塑造她的人格。
想到這裡,謝靜姝感覺自己像是吞進去一根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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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宰相尉遲無晦應詔入宮面聖。
太醫說聖上連日咳血,恐是舊疾發作,有早逝之憂。
聖上為何會忽然咳血尉遲無晦再清楚不過。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淺水便化龍,本想扶持個傀儡皇帝上位來讓自己掌控大局,卻淪落到反被壓制的下場。如不趕緊處置而後快,恐怕還會賠去性命。
所以他買通宮人往皇帝的飯菜中下了藥。新帝畢竟才剛登基,心腹不多,要得手也不算難事。
如今,也到該驗收成果的時候了。
群臣候在殿外,作為宰相,尉遲無晦第一個入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