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不平猝然一僵。
初秋的雨已經有些冰涼,雨水順著姜徵面上沉靜的線條向下流淌,她平靜道:「姜氏一族仁至義盡,劉不平,退位。」
何守悟氣急罵道:「好你個老女人!深宮婦道你不守,跑出來拋頭露面逼宮造反!虧我從前還覺得你是穩妥之人,你姜氏本該是皇族利刃,便是這麼侍奉為君之人的嗎?退位?!他退位了給誰?誰配接這個位置!」
幾番衝擊,終於使何守悟徹底脫下了穿在身上的美麗人皮,他瘋狂地叫罵著,任憑雨水灌進他的喉嚨。封澄正要去找劉潤到了哪裡,卻聽身旁傳來輕輕一聲。
「我。」
封澄驟然脖子一扭,眼睛猝然睜大。
姜徵看著他,平靜的怒火從眼中勃發而出,何守悟仿佛聽到了什麼天底下最為荒謬的事情一樣,登時難以置信地哈了一聲:「你?姜氏和皇族沾得上一點兒邊嗎!?你是要竊國了!」
朝下議論紛紛,連劉不平那個半癱也憤怒地手舞足蹈起來,只一人站在宮門之前,怔怔地看著姜徵的背影,悄悄地垂下了手。
連封澄也覺得姜徵簡直瘋了——她是要造反,但沒想能造得這麼反。
清君側清君側,殺了劉不平,扶個呆子劉潤上去,照舊是清君側,可若是扶個姜徵上去,這名頭打得就不夠了!
「你這種事都敢瞞著我?」封澄少見地啞了,難以置信地想。
姜徵站在帝王台階的一步之下,目中怒火幾乎要將劉不平的屍身點燃,不光是封澄,就連她自己也沒想到造反稱帝這一茬。
直到看見了爛泥一樣的劉不平。
怒火燒遍了她的軀幹與頭顱——就這樣一個人,就這樣一個爛泥般的、不堪為人的人,他可以稱帝,可以順理成章地擁有一個姜氏女子的自由,擁有埋沒封澄生前一切榮耀的權力,擁有揮霍整個天下的貪婪。
將她困於深宮不得出的,就是這樣一灘爛泥。
為什麼她不行?為什麼世世代代姜家女子以血肉與自由哺育出的江山,要拱手送給這樣的一灘爛泥!
「每一代的劉氏皇族!」她怒吼道,「每一代的皇族!血液里都流淌著一半姜氏女的血!他敢否認嗎?宗廟裡每一個坐在皇位上的人敢否認嗎!有哪代帝王不是姜氏的血肉誕育而生嗎?皇弟只認父親的血,卻這麼羞愧於承認自己母親的血脈嗎!」
震耳的發問,眾人看著姜徵,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
「既然劉氏坐得這皇位,那我姜氏之人,便也能坐這皇位!」
一片死寂之中,封澄清晰地看見,身後的姜氏眾人,眼睛一點一點地亮了起來。
劉不平抖抖索索,幾乎要坐不住滾在地上。
封澄嘆了口氣,道:「還愣著幹什麼?諸位,先帝駕崩,新皇登基啊。」
她站了起來,朝臣聽著姜徵一口氣細數了劉不平與其爪牙何守悟數年中的暴行,每說一個,天機師便殺一人。宮中靈器大陣在封澄面前齊齊繳械——也不知多久沒返修維護了。
血池的位置被一個一個地報出來時,在場眾人的臉已然齊齊變了。
「……這世上,竟有這等骯髒兇殘之物?」
姜徵平靜地合上捲軸,只覺得堵在胸口的一股經年淤血散去了。
「如此不堪之人,可能為帝?」
場中先開口的是姜氏天機師。
「請新皇登基!」
姜徵左手拎著滴落雨血的長刀,右手是寫著劉不平累累罪行的捲軸,一步一步,濕漉漉的靴子踏在台階上,發出沉悶的雨聲。
何守悟看著她,不知為何,竟然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
「請新皇登基!!」
「——請新皇登基!」
雨水將姜徵澆得狼狽極了,頭髮濕漉漉地貼在臉上,唯有一雙眼睛,在雨夜之中亮得出奇。
封澄坐在屋檐上,似笑非笑道:「長煌三十萬天機軍,請新皇登基。」
劉不平終於徹底地癱軟在了輪椅之中。
何守悟倉皇地鬆開了手,四處環顧,卻只見傷兵殘勇,他知曉大勢已去,親眼見著數年基業付之一流,胸口腥甜往上一撲。
「奸佞當道,我敗乃時勢!」他悲憤不已,轉身將矛頭對準封澄:「你這個無君無上,無師無長的狂佞之徒!為徒犯師,為臣犯君,安知將來會不會有朝一日為人犯天,篡了這皇位!」
聞言,殿下眾人齊齊心頭一跳。
何守悟冷笑:「姜太后,與虎謀皮,兵行險棋,好自為之。」
姜徵唇角勾了勾。
「這便不勞死人費心了。」
機關傀儡被長刀一分兩半,眾人心驚——朝堂之上少言的姜太后,原來有這樣一把鋒利的長刀。
「你們一定會遭報應!」他尖叫,「持劫!持劫會把你們全殺了,全殺了——」
聲音戛然而止,唯留一道刀上的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