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留在那個雪夜好了。
就像人魚永遠留在白沙灘上。
他眼睫越來越低,直到腦袋頂上忽然傳來另一人的聲音。
「你是指,」晏止行表情很淡,像是在敘述別人的故事般漠不在意,「你與父親的關係並不像表面上那樣單純,雪地里的那次相遇……」
「也只是,蓄謀已久?」
他聲音很輕,可仿若驚雷炸響在沈念耳邊,晏止行望過來,目光里滿是審視。
沈念竟瑟縮了一下。
他被晏止行優待了太久太久,哪怕早聽聞這人心狠手黑、讓人忌憚,卻也從來沒有直面過。
晏止行在他面前,縱然有過強硬的姿態,可最後總會俯下身,為他捧一朵玫瑰。
他被嚇到了,囁嚅著說:「不是這樣的……」
目光帶著點點無意識的祈求,他望著晏止行,重複了一遍:「我沒有。」
晏止行垂眼望著他,從顫抖的、沾了淚的眼睫,一直到被咬得泛白的唇。
他終於笑了,伸手捧起沈念的臉,與他額頭相抵。
屬於另一人的體溫傳過來,沈念怔怔望著近在咫尺的人,聽到對方嗓音中含著輕笑,帶著啞意,告訴他說:「沒關係,念念,我不在意。」
「……什麼?」
「我說,我不在意。」
晏止行眼底都盛著溫柔的笑意,指腹輕輕撫過沈念臉龐,又托起他下巴,要他抬頭,要他與自己對視。
「念念,乖念念,」他聲音也是柔和的,無端讓人聯想起故事裡在月色下誘騙人魚時的王子。
「你騙我的、瞞我的,我都不在意。」
沈念終於要受不了了。
從來沒有人是這樣的。
……為什麼,會這樣?
他困惑又茫然,自從母親死後,再也沒有人這樣對過他。
他能支付得起的、對他來講最珍貴的東西,也被晏止行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
晏止行……究竟想要什麼?
沈念看不透,他只是本能地瑟縮著身體,像是察覺到危險的獵物,可最終還是被獵食者所矇騙,顫著聲音問:「為什麼?」
「為什麼?」
晏止行伸手輕輕勾起他下巴,讓他與自己對視。
沈念又一次撞入了那雙幽深的眼眸,他從中看到了自己的樣子。
自己,正溺斃於此。
「因為,你正注視著我。」
——也只注視著我。
沈念顫抖起來,他像是受不了了一樣,伸手握住晏止行手腕,他無法理解這個結果,整個人困惑又無助,渾身都在微微發抖,而晏止行回握住了他的手。
「不要怕。」
這三個字仿佛有什麼魔力,沈念奇異地安靜下來了,他仰頭靜靜望著晏止行,終於痛苦地做出承諾:「我會……努力的。」
努力想明白晏止行想要的,並努力將自己所能給予的一切,都給予晏止行。
這已經是沈念能想像出來的,最公平的方式了。
晏止行垂眼望他,眸光奇異,動作也溫柔,撫摸他頭髮時,動作就像是在撫摸一隻終於對人類攤開肚皮的小貓。
「乖。」
-
溫熱的水帶走所有疲憊,耳邊水流聲不絕,這讓他感到安心與舒適。
沈念站在水霧瀰漫的浴室中,抬眼望著鏡中眼尾還帶著殘紅的自己。
他恍惚了一下。
上一次這樣注視自己,還是剛住進晏家的那一天。
不過半個多月時間……太快了。
水汽在鏡面凝結成珠,到達某個節點時,終於承受不住般落下來,鏡中人的臉頰便像是流下兩行清淚。
但表情卻並非是痛苦。
沈念怔怔伸手,指腹輕輕擦過眼角,觸到了些微的濕潤。
刷過牙,裹著浴巾出來時,晏止行仍在沙發上,面前擺著一台電腦,大概是在忙公務。
見他出來,便很自然地拿起吹風機,為他吹頭髮。
暖風呼呼,運行時的聲音蓋過了一切。
……就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切都像原來那般。
沈念有些恍神。
穿插在發縫中的手指輕柔,吹風機的風力也適宜,室內溫暖,沈念昏昏欲睡。
到最後,他幾乎已經失去了意識,連晏止行收起吹風機,又將他抱起,徑直走向床鋪的動靜都沒有察覺。
只是,當驟然離開那溫暖懷抱,接觸到冰冷被褥時,他還是控制不住地驚醒,那雙眼還迷茫,可指尖已經拽住晏止行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