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她是一早已算計好了的。應憐抿抿嘴,只是又不知該怎樣提,「那……去哪兒呢?你爹他、他把你……」
度塵手頭活計一頓,截住她話頭,定定地盯著她,「他把我送來出家,他並不知這寺里是怎樣腌臢勾當。我自是要回家。」
應憐不說話。
「莫傻站著瞎想,來幫我系索!」度塵又催她,塞了幾件長的襦裙在她手裡,拿自己那把寺綾做樣子,「像我這樣,打絡子……打絡子你會不會?」
「我……」應憐本想說不會,硬著頭皮跟她一起絡,不明所以,「絡完了還能穿麼?」
「這你就外行了。」度塵微微一笑,又續了一件衫子,與方才那件頭尾相連起來,「咱們這寺綾,看著輕薄,實則最是柔韌,再不濟,三四件索成一根,怎麼也夠咱們攀出牆去。」
應憐恍然,眸子裡綻出幾點清
光,心頭微熱,便笑:「就像你,就像咱們。」
第15章
許你死,盼你生
得虧度塵寺綾的料子多,她兩個來來回回地系,足足絡了條並三股的索子,又極力用手拔了拔,果如向前所說,那料子再韌不過,盡可承重。
度塵把碎錦層霞似的索子一股腦塞回箱奩里,應憐便又開始踅摸自己的傢伙什,找來找去,不過兩套換洗衣物,也就那小銀疙瘩最貴重,便珍而重之地塞進小包袱里了。
度塵據此好幾年,倒是攢了些家底,零零碎碎地不少;應憐便又來與她收拾,一會兒卻被度塵嫌里嫌氣地趕走,「你這團七團八的,衣裳都亂了,你替我把門去!」
應憐只得放下剛團了一半的一件褙子,拖了個凳子守在門外。
晌午將將過半,日頭正烈著,曬得人影子都無處遁藏。但檐下清幽,風拂衣動,她自覺並不怎麼熱,百無聊賴地四處望著,又捏捏臉、看看手臂,不知這些日填鴨似的吃法,是否真的多出了半兩肉。
偶有人踏進院,她便緊張,繃著個笑臉,假情假意地叫一聲,「師兄,進來坐坐!」
那沙彌尼便被她唬回去了。
度塵隔著窗,小聲與她叨叨,「你說話便說話,抖個什麼!打擺子似的……」
「我……」應憐咽下一口唾沫,聲音又輕又顫,「我怕他們闖進來,你快些!」
話音甫一落,打外頭又來了個人。
應憐只道又是個串門的,冷不防一個顫聲,「師兄、進來……」
來的卻是法持,後頭跟著捧物事的沙彌尼。
上午剛見過一回,鬧得彼此都不好看,應憐心中便咯噔一跳,一個激靈迎上去,「師叔,您怎麼來了?」
聲兒又大又脆,將兩人都愣了愣,法持皺眉,「你素日的雅靜呢?還有,坐廊下是為何?」
裡頭沒動靜,想來度塵已聽了響兒。應憐訕訕應了聲,「吃得撐了,出來晃兩趟呢。」
她打眼又瞥了回跟著來的那沙彌尼,目光落在那疊衣物上。
——除了衣裳,還有應時的花冠,那上頭用紗絹、通草作了一年景的奼紫嫣紅,另有花鈿釵、金球簪、鎏金銀梳背,皆玲瓏華翠,使人慾把玩細觀。
應憐腦中嗡地一聲,似被一錘砸在腦顱,顫顫地竟想後退。
門忽兩邊一分,度塵迎了出來,眼光一掃,便在人與物上挑了個彎,笑道:「上午不過是玩笑,哪真要師叔來賠罪呢?您瞧……」
「不是給你的,」法持不苟言笑,截住她話頭,使個眼色,讓小尼把頭面捧進屋,道,「今夜有貴客至,言明要個新鮮窈窕的。柳惜,你去。」
應憐的臉倏爾白了下去。
度塵道:「您瞧她那呆瓜樣兒!怎堪貴人驅使呢?師叔,您忒心急了點!」
法持卻擺擺手,示意無轉圜餘地,看向應憐,「好生妝扮一番,入了貴人青眼,難道還會少了你的好處?」
她不多說,回身便走。
後頭沙彌尼跟出來,到得應憐身邊,略頓了頓,附耳說了一句,微笑著跟隨離了去。
直到度塵將她扯回屋了,應憐才如驚了一場噩夢,心裡說不上什麼滋味,看什麼、聽什麼、想什麼都如嚼蠟,連度塵的模樣落在眼裡,都失了光彩。
度塵放她枯坐了一晌,任她自想著心事,直待日頭快要西斜,曉得再不能拖,終執了應憐的手,一握才發覺,那雙手冰涼潮濕,竟仿佛絕了生氣。=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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