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陣沉默。
正當范碧雲以為他們近乎睡著時,祝蘭又說話了。
「咱們走吧。」她道。
那裡頭傳來天子困惑的反問:「……走?」
「走。你跟我走。」她話音輕得帳簾也掩不住,一層一層泛盪在半幻半真之中,「你不是想瞧鴻雁的居處麼?咱們追著鴻雁的蹤跡,去南地、去川蜀、去邛笮,咱們去麻逸、三佛齊,好不好?」
帳幃里傳來了他似哭似笑的嘆聲。
「天子富有四海,卻不能至四海之邊。非但不能至,甚連皇城也出不得。」他道,「蘭娘,朕是天子,朕不再能望飛過院牆的鴻雁了。」
祝蘭道:「那就不做這天子!你從前被囚在東宮之中,如今被囚在金鑾殿上,可能得幾分安穩?何不與我去了,逍遙做一對燕雀?」
天子反倒冷靜了下來,尤其被她驚愕住,半晌道:「你胡說什麼?天子即朕,怎能去位?」
隔牆這頭,范碧雲瞧不真切二人面容,唯覺一陣古怪的冷漠與生疏,仿佛那隻巨獸輕易填縫了血肉,重又張牙舞爪地盤伏在黑黝黝的禁宮之上,露出口是心非的猙獰之態。
她更縮在了一邊,忽聽裡頭起了幾分窸窣拉扯,似是凌亂的衣衫摩挲之聲,間雜了男女的輕喘。
這聲音她在王渡與姬妾之中聽過無數回,並不陌生。
只在她暗自揣摩天子雨露也不過凡夫相交時,湖青的綢簾一陣晃蕩,竟是祝蘭好容易掙脫了出來。
她赤著白皙的足,整衣攏發,面色寒霜,向著欲而不得的頹然的天子,語氣也冷了下來,「官家三千美眷,不該強逼我一無心之人。我不願與人共侍,您難道忘了?」
天子倒在溫暖卻空蕩的床幃里,手掌遮住了臉面,良久起身,恢復了白日裡常態,不再見一點被魘住的癲亂之色。他勉強將寢衣穿戴整肅一些,仿佛以怒容掩蓋尷尬,不發一言,拂袖冷哼而去。
范碧雲驚怖欲死,渾身冷汗如雨;祝蘭卻仿佛司空見慣,絲毫不見惶恐之色,反倒怔忪了一時,嘆了口氣,枯坐在了床上。
此夜燈再未熄。一里一外,兩個人雖皆醒著,卻各自存著自己的心事,一夜無眠。
那夜之後,范碧雲惴惴不安,總以為蕙蘭台受了天子冷落,很快逆事將至;沒料想等了兩日,她吃睡不下,卻等來了聖上的嘉獎。
天子賞賜了三尺的紅玉珊瑚一對,縷金雲月冠及東珠頭面四套,羅三十匹、絹二百匹,金銀不一而足。范碧雲奉命將錢物與宮人抬入私庫,聽人小聲議論:「官家既夜寢賞賜,為何不升咱們娘子的品秩?」
眾人皆猜議紛紛。范碧雲卻又憶起那夜裡十分僭越的私語,以及祝蘭的抗拒。
是她不願,而非官家心不許。范碧雲從未料過,竟有痴人不願伴駕帝王,承人主恩澤的。
雖想不通,但賞賜既下,她心中終安穩了。
這一日,祝蘭又要出宮。
她往日裡出宮辦事,總要帶上范碧雲,將她作個隨身的物件似的,日日非要掛在身上、擺在眼前。這一回范碧雲自覺要隨,卻被她攔住了,「你留下,等我歸來。」
「娘子要去哪?」范碧雲意外。
祝蘭卻不答,「做你的針線便是。」
說罷便帶著宮人去
了。
范碧雲便樂得清靜,獨自在外間屋做了一會針線。
屋四角的冰仍鎮著,涼夏宜人。前頭的門虛掩著,宮人們皆在耳房或院中歇息,無人進來攪擾。范碧雲捻了一回繡針,心思不由自主,又飄回了先前窺見的那一夜光景。
天子伏在祝蘭的腰間,依戀她似母,卻又緊密糾纏,菟絲攀援松枝也不過如此。他們之間彷佛有一種外人堪不破的隱秘與扭曲。
祝蘭不願。
若換成是她……
正胡亂地想著,忽聽外頭中官說話,是教宮人傳稟,聖駕來到。
三宮后妃處,凡官家欲至,必得提前去話,好教宮妃有備迎駕;唯獨蕙蘭台,他一念興至,隨時便來,有時逢著祝蘭漱洗未畢,披頭散髮地便也相見了。這些官家都不在意,只與她說上幾句話便好。=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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