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所料,未至深夜,她才要睡下,外頭女使傳來回話:「官人說了,三日後是旬假休朝。他前一日將請官家賞臨,望娘子早做準備,備晚食佳肴,以迎聖駕。」
他應下了。穠李吹熄了燈燭,獨自安寢,睜眼望著昏黑床帳的頂,緩緩地嘆息了一聲,終於有了安心的笑意。
第141章
李下自有人,辟草成蹊……
寧德元年,三月十九。
穠李將酒菜早已備得,不是什麼山珍海味,也不必大排大辦;天子宮闈里御膳時的舞樂一應皆無,果真這一回再清素不過。
就像她篤定吳覽會應下此事,吳覽也篤定天子必會親臨。郭顯與他做臉,這是一個臣子莫大的榮耀。
黃昏即至,郭顯乘著一輛紫衣皮飾的軒車而來,雖不是規制的鑾駕,明眼人卻也極易識得。殿前司的御衛扮作扈從,隨侍左右,幾步一哨,將吳覽家宅守得嚴嚴實實。
好在與天子對座飲酒的是吳覽,侑酒的只穠李一個,否則僮僕們一一盤詰搜檢一回,好生敗興。
郭顯此來,一是為君臣親近,二則也想藉此時機,探探吳覽的心意。若能許以加官進祿,喚得他回心轉意,不再提那辭官的事,即便他要個三公的名銜,也不是不可破例。
畢竟人才難得,死心眼、少私慾的人才更是千金難求。
君臣入花廳飲酒。說是花廳,實則由後宅院裡一間內室布置而成,飾玉的紅綃簾幃以金鉤挽起,微露裡間圍榻一張。桌酒佳肴,君臣寒暄落座,對飲了一杯,又說些近日家常的話。
郭顯問他家中親人。吳覽道:「我母已故,家父高邁,不願離鄉。臣便在祖籍舒州起了宅院,雇買僮僕,使家父晚年安閒。」
「舒州風物合宜,卻到底遠在江淮,不如將父祖親人接來洛京,見一見地博物繁的景象。」郭顯道。
吳覽笑了笑,推說故土難離。郭顯並不較真,而後與他飲酒。
穠李在一旁遞酒布菜,並不張挑風情,只是本分行事,進退十分得度。
那酒尤其辛辣,色澤淡金,也不知怎樣蒸得,雖比不得光祿寺所釀的濃醇,入了口,卻一路火燒火燎地滾過喉舌,燙進了肚中。郭顯不由贊了一聲,「這酒尤其性烈,觀石從哪裡得來?回頭朕取個方子,教光祿寺那幫人照法兒蒸釀。」
「此是穠李使人釀得,臣糊塗,只是貪飲,並不解其方。」吳覽道。
郭顯於是轉向穠李。穠李乖覺,並不藏私,囫圇說了個方兒,「不過器皿上講究些。使一木甑,甑下火燎,甑上又有物以盛初釀的酒,其間引一管入甌。將火燒了,那酒便愈蒸愈烈,如此滾上三滾,自比普通熟酒更烈一些,只是失了甜醇。」
郭顯聽得意動,不覺想得更深了些,「雖少甜醇,卻能發起熱性。邊關苦寒,若將此法與將士們傳用,必然合宜。」
他面上每一入微的神情,皆落在吳覽眼中,幾日來的難堪與憂慮倒不顯得那樣沉重了。
「怎麼?」直到對面傳來天子關切的詢問,吳覽才發覺,自己嘴角竟揚起了些微的笑意。
他定了定神,道了一句:「陛下聖明。」
郭顯自登基,每日裡要從無數人口中聽得無數遍這樣一句。但他盯著吳覽,發覺吳覽的神容里沒有恭維,那是再真心實意不過的一句誇讚。
許是烈酒發性,郭顯對他,終不再彎彎折折地試探,直問出口:「觀石可為我留下?縱然宦途不比蓴羹鱸膾使人悅意,但有君輔佐一日,我便如披裘襖,抵得高處寒意。我願求良才,觀石與我,豈止是良才可比?失你一人,我好比鳥失一翼,觀石不效於我,難道不憐憫天下蒼生麼?」
天下至主,將話說到如此份上,已是剖露肺腑。吳覽也飲了烈酒,心腸里如火燒,兩股截然不同的情緒在心中衝撞,撕扯得他沒由來地生疼。
辛辛勞勞為官廿載,他無時無刻不渴求有一明君,窺見他一片朗朗的忠心、輔國的明智;也無數次下定決心,哪怕有朝一日身登高位,也絕不忘體恤的心意,他將要以一身之學,為君王、為百姓、為千秋的基業嘔心瀝血。只是一場又一場的大夢醒來,他仍是米粒一樣的卑品縣官,磨勘轉調,被刁難、被苛責,被上峰輕描淡寫地拿走一次又一次的政績。
他尚可不在乎外顯的名聲,踏踏實實為民求利;到頭來七尺之軀,卻連妻小也保不住,落得以身從賊。
忠心不可一改再改,熱血早已一涼再涼。他保不住妻小,又保不住單錚,與穠李訣別,將她推向風口浪尖處。
郭顯還在等他答覆。
吳覽緩緩地、堅定地搖了搖頭,從未覺著如此疲憊,「陛下,人生難得八十,臣已壽過其半。年少時踔厲苦讀,滿心指望出人頭地,從無一日敢圖寬閒;青年時仕途為宦,三年一轉,飄蓬各方,從無安定之處。運途舛途又忽顧我,臣失至愛,反得了青雲,至此方知塵世渺渺,凡人皆是恆河沙粒,何必爭得一世不休呢?臣忝年四十,方才了悟此理,所幸尚殘半生,放下未晚。臣在鄉野,一樣祈年上蒼,願祝陛下基業千秋,綿澤世人。」=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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