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傷罷了,暫且歇息在渚安罷了,葉靖安這樣的人,遲早要返還皇城,遲早要馳騁沙場。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葉珏,葉靖安的獨女。
那時的她一雙眼睛裡盛滿了亮盈盈的慧黠和靈動,像陽春三月碧空上的紙鳶,自由自在地高飛。
不像現在的她。
她很平靜,眼裡是無波無瀾一潭水,還溢著淺淡的哀愁,紙鳶不再高飛,因為牽著她線的人已經不在了。
徐拂月沒有想過會在這裡見到葉珏,他甚至以為葉珏也已經死在了那場洪災里。
他動了動唇,想說些什麼,終究沒有說出口。
應該說些什麼呢?
說他是誰?可除了今日,他從未有一日以真面目示她。
問她怎麼在這裡?可他有什麼資格,站在什麼立場問她?
摘下面具的徐拂月,於她而言,不過是一個陌生人。
「福悅哥哥。」
徐拂月瞬間一僵,錯愕地抬頭。
「你……」
「從前爹爹讓我喚你一聲哥哥,我偏不願,總覺得你除了年紀長了我幾歲,也並無什麼比我強的地方。」
「我總是覺得自己無所不能,覺得要勝過尋常女兒家許多,便將等閒事物一概不放在眼裡,」葉珏哽了哽,有些艱難地繼續下去,「眼下我才明白,是爹爹將我保護得太好了,讓我不知道,原來他羽翼外的世界,其實有多可怕。」
「玉兒……」徐拂月紅了眼眶。
葉珏扯了個笑,「初次見你時,我問你叫什麼名字,你偏不告訴我,後來我好容易知道了,又問你是哪兩個字,你又賣關子。」
「我花了足足兩日,才知曉你的『尊姓大名』。」
徐拂月噙著淚輕笑,「活著就好,還能再聽你叫我一聲福悅哥哥。」
葉珏的淚陡然滑落到臉側,她抬起手背用力擦去,然後將臉轉到一邊,不去看徐拂月。
半晌,她低聲呢喃,「為何不幫我爹爹?」
徐拂月的心像叫人緊緊攥住,一瞬間瑟縮起來,抽痛得無法呼吸。
他垂著頭嘆了口氣,良久,方緩緩抬眸道:「玉兒,是師父他不願。」
第44章 福澤愉悅是不是不會眼睜睜看著他們害……
迎著三個人訝異的眼神,徐拂月苦笑一聲,頹喪地緩緩開口。
「那夜一去,他心裡也清楚此行兇多吉少,是以走前便叮囑我,人死不過一抔黃土,死得其所便無憾無憂……」
徐拂月很難忘記那晚葉靖安毫不猶豫轉身上馬的眼神,眼裡盈著一整個夜色的凝重,迸發出霎時間驚雷轟響的力量,擁有如滾滾怒濤捲地而來的堅定。
葉靖安似乎一直這樣,這樣擁有無限的力量。
當晚那一眼,是最後一次見他。
彼時徐拂月腦中浮現出的第一瞬間,便是初識他的情景。
十二三歲,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紀。
扯了個面具套在臉上,就直愣愣地跪在葉家大門口,求葉靖安受他為徒。
他生性怕熱,三伏天裡在日頭正盛時跪了一時半會,很快就吃不消了,尤其臉上還覆著張面具,又悶又熱,汗如雨下。
他手撐著地,眼前一陣眩暈,東倒西歪得跪不穩,幾乎隨時要倒下一般。
葉靖安開門出來,見到的正是這一幕。
他皺著眉打量著搖搖晃晃的少年,瞧見地上小小一灘叫汗水滴濕的水漬,然後俯身緩緩抬手將他攙了起來。
「你是何人?」
哪知這少年興奮地一把反抓住自己伸出去攙他的那隻手,雙眸一亮,道:「師父!」
葉靖安叫他突如其來一句師父喊得僵在原地,茫然之餘,眉頭擰得更厲害了。
「你說什麼?」
「你既受了我的跪拜之禮,又親手將我扶起,難道不是應允做我的師父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