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玉出生在這樣的家庭。
原本在懷上她時,村里來了個會算命的瞎子,指著曹耘的肚子篤定這孩子是人中龍鳳。
因為前面已經有了兩個閨女,一心想要兒子傳宗接代的陳家人對這一胎極其重視,希望他健康、漂亮,甚至還沒有出生便花了大價錢讓人取了名。
陳寶安。
一聽就很有福氣的名字。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
被全家人期待的第三個孩子誕生在六月的某個傍晚,一道啼哭將她帶來這個世界,也延續了兩個姐姐那樣不堪悲慘的命運。
或許是期待過高后的打擊,又可能因為外人議論陳德元夫妻是沒有兒子養老的可憐蟲,陳嘉玉被期待著降臨,卻在嬰孩時期一次又一次承受著父母的遷怒與厭惡,從小就有著被掐死,亦或是被丟掉的可能。
但每一次她都很頑強地活了下來。
畢竟不被父母疼愛的小孩,總是要有一技之長才能繼續存活,類比年紀很小的陳嘉玉,她就有著一具很健康的身體。
直到她三歲那年,曹耘再次懷孕。
終於在來年生下了陳寶安。
男孩由於胎里不足,精心養育花費不少。
於是陳家人便跟其他家庭一樣,決定將前面的女孩賣一筆價錢,可老大老二年紀大了,能幫家裡幹活,曹耘便將心思放在了陳嘉玉的身上。
她精挑細選了一戶人家。
二十年前能隨便拿出一萬元買童養媳,是出了名的富戶。好在大姐留了心眼,計算好時間,在兩方在家裡當面做交易的時候,連夜跑去縣裡報了警。
這件事不了了之,大姐被打得半死。
那之後陳嘉玉又被曹耘偷偷扔出去過幾次,即使每次都有大姐善後,偷偷將她救回來,可次數密集,大姐也並不是時時刻刻都在家裡。
到了陳嘉玉六歲那一年。
像是想要徹底甩掉她,陳德元將她丟在了隔壁鎮荒無人煙的後山,陳嘉玉找到深夜,都沒能走出那座山頭。可能天無絕人之路,阿奶撿到了她。
跟阿奶生活了半個月左右,忽然在某個午後,鎮裡的派出所來了兩位警察,聲稱要帶她回家。
陳嘉玉不明就裡,原來是在這期間,陳德元的弟弟在鎮裡打殘了人,過程中又有不對付的人舉報他們丟棄女兒。曹耘藉口道她是去了親戚家,才勉強將這件事情抹平。
但陳嘉玉卻是必須得帶回來。
生活好似回到正軌。
又好像沒有。
陳嘉玉在念書、干農活、挨打與被罵的流程里度過,日復一日。
小時候她也會問自己,明明都是父母的小孩,為什麼只有她說錯話會被打,永遠吃不到熱飯菜,後來才明白,不是所有父母都能被稱為爸爸媽媽。
因為九年義務教育的結束,得知再繼續讀高中需要交學費,爺爺一錘定音,不願再讓她繼續念書。
「你也知道家裡窮,沒有閒錢供你讀書。」爺爺坐在石墩上抽著旱菸,眯著渾濁雙眼打量她,「你長大了,再過兩年給你挑戶人家嫁了也是好事。」
在他們眼裡,姑娘養大就是為了換彩禮。
只有最小的孫子才是家裡的根基。
陳嘉玉跟爺爺對視,在他的眼裡看到了這件事沒有轉圜餘地的果決。
於是在那個暑假,他們給陳嘉玉口頭定了一門親事。
說起來可笑,還是那一家人。
陳嘉玉想繼續念書,不想和村里那些女人一樣變得泯然眾人矣,她不甘心,在發現各種反抗手段全部用盡依然無濟於事之後,也的確有過輕生的念頭。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在很多個過不去的夜裡,她想過死掉。
可沒想到。
……
陳嘉玉顫著睫毛抬頭望向溫延,聲音裡帶著細細的哽:「可沒想到,班主任薛老師告訴我,她幫我爭取到了學費減免,還有你們的教育基金名額。」
「是怎麼跑出來的?」溫延猜測從那樣的吸血鬼家庭逃離不是容易的事。
陳嘉玉垂下睫毛,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我拿陳寶安威脅他們。」
「好勇敢。」溫延嗓音很啞,拉過她的手沒讓她碰眼睛,虎口扶起她的臉,捏著毛巾幫她擦拭睫洇開的水光。
溫延沒見過陳嘉玉這樣的哭法。
除了那種情況下,她攀頂期間會難以忍耐地哭出聲,其他時候,她的意志似乎始終非常堅定。
可是此時此刻,陳嘉玉坐在洗手池檯面上,低著腦袋,輕聲簡述過往的那十幾分鐘,如果不是砸落浸濕的上衣布料,他根本察覺不到她在哭。
無聲無息的可憐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