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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到來之前,他沒吃過一個水果,因為想不起來,不覺得必要。

席玉麟之前只是純粹地想死,對自己的物質生活倒沒什麼意見,有工資拿,吃穿不愁,還算過得不錯呢。而在霍眉看來,他沒有她,簡直要完蛋了。

年前發生了一件小事。

那條鈷藍色吊帶裙她夏天穿了幾次,秋天看它掛在那裡,決定還是洗一洗。然而裙子都是何公館的傭人洗的,兩人都不知道該怎麼洗,怕弄壞,送去了乾洗店。乾洗店接到這條裙子也嚇一跳,太名貴了,他們也不會洗,說要向高級乾洗店取取經。

裙子於是一直寄放在店中,十一月才洗好拿回來。霍眉把它掛在陽台上吹風,沒有叉到樹上去,就想著一吹一會兒。偏偏在這一會兒中間,樓上的丹丹一撣菸灰,給燒了個洞。

真是一場大鬧啊。她首先就向席玉麟發難,打了他兩嘴巴,大喊大叫:「都怪你說不當!這下好了,乾脆值不了錢了!都怪你!」

將裙子攥成一團砸他臉上,她就衝上樓找丹丹吵架去了。席玉麟把裙子從頭上拽下來,覺得她這邏輯思維不對,本來也沒打算賣錢,值不了錢就值不了錢了唄。就像席芳心那根簪子,值不了錢了,在他這裡一樣很重要。霍眉在意的應該是這樣一件藝術品不完美了,但裙子不就是用來穿的嘛,補一補,不完美,但也能漂亮。

樓上傳來一聲巨響,霍眉拿扳手把丹丹的鎖砸壞了,兩個女人聲嘶力竭地吵了一陣。席玉麟也不好摻和,聽著罵到沒力氣了,就上去把她拎回來。

她坐在床邊只是靜靜地淌眼淚。她的眼淚特別多,攢了十年,能不多嗎。

他道:「好啦,我能給你補漂亮。」

她無力地搖搖頭,「你不懂。」

「我有什麼不懂的?」

「狗日的說了你不懂,你非要聽?上趕著找罵是吧?老子穿著這條裙子在淺水灣飯店不知道被多少人邀請跳舞......」她頓了頓,覺得跟他說這個不好,但實在煩躁,就又打了他一下。

事後霍眉反思,應該抄個皮搋子上去跟丹丹干一架,她未必落下風。但對席玉麟發脾氣毫無必要,她老是莫名其妙地扇他巴掌,真不是個好習慣。

更別說席玉麟把她的衣服帶到市院,用縫補戲服專用的蠶絲線給她補好了,鈷藍色的裙面上,一隻銀閃閃的小蝴蝶。不是平攤開的形狀,是正在翩飛的姿態。那布料是高級,換著角度看,就有一輪一輪的光圈脈脈滑過去;但他的刺繡也不遑多讓,色澤粼粼,稀疏的滾針體現光線的明亮通透,密集的滾針則用來表達陰暗部分。

霍眉於是很愧疚地給他準備了聖誕禮物——一張周璇的唱片。

他打開紙盒子,看到包裝上印著的周璇時,舉棋不定,不知道她是不是在陰陽怪氣。霍眉一般不會陰陽怪氣太長時間,她開心就笑,不開心就直接扇他了,隔了好一會兒還沒扇他,那應該不是陰陽怪氣。

「可是我們家沒有唱片機呀。」

「總會有的嘛!」她笑眯眯地說,「還沒有無線電,沒有風扇,沒有落地鍾......以後我們就一件件買嘛。還不謝謝我?」

席玉麟給她點頭哈腰,「謝謝你,謝謝娘娘。」

席玉麟送她的是一套茶具——這傢伙修成人精了,送得正合她心意。她養成了喝茶的習慣,有多喝茶也談不上,主要是一趟香港行、一生香港情,她自認為很有格調。

原來用的是二手市場淘來的舊茶壺,泡好了直接喝。現在講究了,燒水是一個壺,放茶葉是一個壺,茶水濾進公道杯,再往品茗杯里倒。那品茗杯不如嬰兒拳頭大,一口就喝乾了,須得把這套流程再重複一次。

霍眉於是變得更優雅、更有格調。

跟席玉麟的事兒解決了,跟丹丹的還沒完。丹丹拒不賠錢,因為沒有證據說明是她彈的菸灰,她也不認為那條裙子多貴。霍眉打定主意要報復她,等她出門,就用叉衣棍叉著一條鞭炮甩到了她的陽台上,把晾的衣服、木質門框炸了個稀爛。等丹丹衝過來罵,她也兩手一攤——沒有證據說明是她放的鞭炮。

丹丹就把無限電音量調到最大,整夜整夜地放美國民謠,吵得人頭昏。每天睡不著的席玉麟更受不了了,一天晚上拿著叉衣棍敲了敲她的護欄,吼道:「關了!不然我翻上來!」

她有點怕他,只得把無線電重新調小,同時覺得很委屈——霍眉這種潑婦還有丈夫呢,自己天天獨居,真有壞人翻上來,真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這麼一想,心中更是怒意難平,雇了幾個小乞丐,通過陽台往霍眉家裡放蜘蛛、蟲子、**。

霍眉小時候天天陪霍振良玩蟲子,一點兒也不帶怕的,拿了個鐵盆燒艾草,熏出去一大半,剩下的自己拿掃帚掃。

這場大戰在過年前告一段落,各人有各人的年要過。兩人在樓道里相見,丹丹主動說:「這段時間別來找麻煩,我男人要住過來,他跟家裡賭氣,不回去了。」

霍眉立刻給那男的起了個綽號:「三分哥。要不然跟家裡賭氣呢,他婆娘洗個澡的時間,都夠他過來跟你打一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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