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次見面他準備坦白,還為此準備了禮物,盼著能得到那人的原諒。
坐在車裡的時候,這種忐忑的感覺讓他仿佛回到了從前,年輕時忙於學業和理想,不曾為青澀的情愛所苦,如今年過三十倒是有了相似的不安。
他緊張地握著手裡的盒子,問計程車司機:「師傅,還要多久?」
「三十分鐘吧,你很急嗎,我可以開快點。」
季疏低著頭,指腹摩挲盒子底部的西語刻痕,有些不好意思。
「不太急,就是……和人約好了,怕他久等。」
「是愛人吧,我看你還帶著禮物呢。沒關係,遲到的話帶一束鮮花過去吧,她會喜歡的。」
季疏笑了笑,沒有再搭話,拿起手機撥通了那串數字,準備告訴謝應,他還有半個小時就到了。
當電話被接通的那一刻,計程車前方的一輛大貨車突然脫軌,側翻了過去。
急剎車的聲音響起,繼而是一陣天旋地轉,他聽見電話里那人喊了他的名字:「季疏,你怎麼了!」
季疏想,自己是什麼時候露餡的呢?
手裡的盒子從碎裂的車窗中飛出去,季疏清醒著看到的最後一幕,便是那枚精緻的蝴蝶吊墜摔落碎石堆,蝶翼殘缺,只剩下一半。
……
白光散去,謝應和輪椅上的人一起被送回了交易會會長的居所。
他中午剛從這裡離開,這麼快又回來了。
謝應小心翼翼地把人從輪椅上抱起來,他有一種錯覺,懷抱里的季疏好像有了真實的重量。
上次抱他跨過門檻,那人輕得像一隻小鳥,如今沉甸甸落在他的臂彎里,終於不會再輕易就被風吹跑了。
謝應輕輕地把人放回床上,跪坐在地毯上,握著他的手指貼在自己唇邊感受他的溫度。
季疏睡著的時候很像是一尊神像,不悲不喜,微卷的長髮隨意散在耳後,謝應凝望了很久,而後探著身,替人攏起碎發。
在指尖拂過那人眼睫之時,謝應感受到了輕微的顫動。
「季疏,你醒了!」
謝應緊張地抓著那人的手,終於在他緩緩睜開的眼睛裡看到了神彩,沒有察覺到自己的眼眶濕了。
那人抬起手,以指腹拭去他眼角的淚痕,目光停在他胸前垂落的半翅蝶吊墜上。
「對不起……瞞了你那麼久,連禮物也摔碎了……」
謝應趕到現場的時候,季疏已經被救護車拉走,他在警戒線外無法靠近,無從得知那人的一切,最後只在碎石堆里找到了一個精緻的盒子。
盒子的底部刻著一行小詩,詩句的末尾是他的名字。
而不遠處,一個殘缺的蝴蝶吊墜靜靜躺在邊上。
「一千個蝴蝶的骸骨,睡在我的牆上,一大群年輕的微風……渡過河流。」
季疏直起身軀,念出了他刻在禮物盒底部的詩句。
Los esqueletos de mil mariposas duermen en mi recinto. Hay una juventud de brisas locas sobre el río.——for X.
手寫的西語字體記述著一段小詩,「X」是他給謝應的備註。
遊戲裡的劍客很喜歡蝴蝶,總是收集一些和蝴蝶有關的破爛,小怪掉落的蝴蝶翅膀,蝴蝶形狀的戒指,記載著蝴蝶名字的泛黃紙張。
現實里的小孩兒也很喜歡蝴蝶,他的朋友圈記述著福利院、荒山、閣樓和各種各樣的蝴蝶。
所以季疏準備了一條蝴蝶吊墜。
那款吊墜很特別,由他親手設計,找了大家製作。白金製成的蝶翼,一半嵌著歐泊石,底座形狀是張開的肋骨,墨色的寶石在太陽照射下會流淌出彩色的光輝。
但歐泊石在劇烈撞擊中遺失,謝應只撿到了殘缺的另一半。
謝應雙眼微熱,手指搭在白金蝶翼上。
那人的手伸過來,小心翼翼地包裹住他的指節,將蝴蝶和輕顫都握在掌心裡。
他垂著眼睫,感受著那人坐起來之後,垂在他的脖頸後方的髮絲。
季疏的鼻息掃過來。
他說:「你好,謝應,我叫季疏。」
雖然沒有想起更多的事情,但謝應從來沒有說起過半翅蝶的故事,他卻一清二楚。那些計程車里的對話,除了司機,也只有他知道。
他終於可以確定,自己不是為了紀念誰人而存在的數據,他就是那個人本身。
他擁有那段關於謝應的記憶,他就是季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