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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恆和秦灼為此起過爭執,面上依舊是蕭恆讓步,到底如何,只他爺倆自己清楚罷了。

當夜蕭玠非常興奮,撲到甘露殿的榻上打滾,嘴裡直嚷嚷:「誰也不要拉阿玠走,阿玠以後都要睡在這裡!」

蕭恆揉著他的腦袋,問:「阿耶回來了呢?」

蕭玠張了張嘴,心下較量半天,比劃說:「能不能讓阿耶留這麼一小點給我啊,我可以縮起來,不叫阿爹壓扁我。」

蕭恆笑而不答,將炭盆攏熱,從春袍中剝出個光溜溜的小太子,給他換上寢衣,又取過走馬燈掛在床頭,說:「殿下,這個留給你,阿爹還有摺子要批。有什麼事喊我,知道嗎?」

他指了指屏風,「我就在那後頭。」

***

蕭玠掉進雪裡。

這是他成年後回憶起來,所能記清的第一個夢。

一個大雪夜,他兩位父親對坐下棋。阿爹身旁坐著個女人,面目模糊,卻頭戴鳳冠、身著翟衣,披著阿爹那件海龍皮大氅,正攪一碗琥珀色的甜湯要吃。

那是阿耶常用的碗。

阿爹敲著棋子,用平日見阿耶吃冰的口氣輕聲責備她:「少吃甜食。」

阿耶不說話,坐在燈火照不到的地方,只虛虛攏出個影子。

蕭玠在大雪中迷了半天的路,甫見了他們,蹭蹭蹭跑過去,依例就要爬上榻。但這次沒有人抱他,阿耶略伸了伸手,不知怎的又縮回去。阿爹和那女人都極奇怪地打量他。

他有點委屈,好容易自己挪上去,就要往秦灼懷裡扭。這時對面他阿爹叫了聲:「噯,哪來的孩子。」

那女人笑道:「莫非陛下新納了娘娘?」

阿爹握了握她的手,「你又打趣我,除了皇后,我哪再有什么娘娘。」

阿耶聞言,也停了一枚棋子,一雙黑眼睛看了他們好久。許是盯得眼疼,竟似浮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蕭玠感覺他們有些不對,哪裡不對又說不上,便細聲細氣地叫身邊人:「阿耶。」

阿爹在對面笑道:「原來是大君留的情。你可仔細,這是禁中,言官參你一本,朕可不好保你。」

他從不稱「朕」的。蕭玠想,他也從不這樣和阿耶說話。雖然親熱,卻是像同老師的親熱,話里話外,這麼……客氣。

阿耶更有些躲他,他也就不再靠近,縮了縮占一個榻腳,聽他阿耶溫溫潤潤的聲音響起:「我麼,確是更不可能。」

這是什麼意思,蕭玠有些茫然。是都不要他了嗎。

他用手背抹了抹眼,又抹一下,淚水噼里啪啦地掉。對面他阿爹有些慌亂,忙道:「那孩子,到我這兒來。」

蕭玠看出阿耶對他避之不及,慢吞吞從榻上滑下去。他手腳冰涼,腦袋發蒙,深一腳淺一腳走過去,從他阿爹面前站定,但不敢要抱。

阿爹問道:「你叫什麼?」

他說:「我叫阿玠。」

阿爹沉吟一下,問:「你的大名呢?」

他說得連名帶姓。這時他阿耶手裡的棋子磕在案上。

「手滑。」他阿耶說。

阿爹身邊的女人捏了個果子給他,問:「你父母現在何處?」

他將那粒金絲黨梅捧在手心,阿耶欲言又止,終究沒說什麼。但阿爹沒有阻攔。

蕭恆從來不給他吃這個,他吃太甜的會咳。如果咳的厲害,阿爹會紅著眼睛安撫阿耶,他阿耶會紅著眼睛哄他吃藥,雙姑姑抱著他,眼睛裡的冰涼一滴一滴落在他臉上。

蕭玠咬了一小口,那種過度的甜意讓他生津。

他說:「我沒有母親。」

阿爹看了他阿耶一眼,接過話問:「那你父親呢?我領你去找他。」

是你。蕭玠張了張嘴,卻只是在心裡這麼回答。他說:「你們都不要我了。」

阿爹看上去十分困惑,問:「我們?」

在他身後,阿耶似乎打翻了棋盂。棋子噼里啪啦濺落,像一個人斷線的淚珠。

蕭玠小聲地叫,阿爹,他小聲地叫。這時蕭恆抱他起來——他終於抱他起來,雖然手法並不嫻熟,但還是他熟悉的臂膀、帶著阿耶身上蘭麝幽香的味道。

他對阿耶說:「今夜雪急,要麼你宿在宮裡,皇后著人安排。我帶他出去問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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