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納罕道:「我著急什麼?」
永王忿忿道:「那妮子屢屢衝撞,分明不把中宮放在眼裡,陛下竟如此偏信於她,甚至不惜為了她重提當年之事……」
皇后揉著腦仁,聞言皺眉道:「住口!你爹爹的忌諱,你都渾忘了嗎?」
永王咕噥道:「一個秦淑妃是忌諱,一個賀氏還是忌諱,陛下這麼多忌諱,何故要娶娘?她蕭伯如一個皇女竟敢僭稱娘娘,還公然把兔相公帶到內闈里來,簡直把天家臉面都丟盡了!如此無德無行之人,安能將虎符大權交在她手上!」
皇后靜默片刻,道:「賀氏已作古多年,我又何須與死人計較。長樂如今受寵,不過是陛下有愧其母罷了。且她不是皇子,更不可能奪嫡,你何必事事與她爭勝?陛下若將虎符託付你一個親王,你自己倒要掂量掂量敢不敢接。」
說到此處,皇后微微一頓,「三郎,你同娘說實話,你為何處處與長樂相爭?其中可有隱情?」
永王握住她的手,「娘,您又多想。她處處與娘作對,兒焉有和顏悅色之理?」
皇后拍拍他的手,嘆道:「今日不怪你爹爹,就怪這樁事出得太巧。他早年養蛇被咬,如今再見井繩,焉能不怕?」
永王叫一聲:「娘。」
她突然吩咐道:「你們都退下吧。」
侍人盡數退去,待殿門關好後,皇后才開口:「我與你父做了數十年夫妻,他的脾氣我雖不敢說十分把握,卻也有七成。你當他又多看重長樂,又多看重你我?當年淑妃秦氏聖寵優渥如此,陛下對付南秦手軟過嗎?」
永王道:「這次虎符險些被盜,陛下著意提了南秦,箇中可有緣故?」
皇后嘆道:「淑妃歿的那年,虎符被盜過一次。」
永王大驚失色。
「彼時梁秦關係劍拔弩張,瞬息之變即能點燃戰火。就在這個時候,調令三軍的虎符被人調換了。」皇后輕聲說,「天子逆鱗不可犯,你爹爹一時之怒,可想而知。」
永王問:「可當年兩地並未開戰。」
皇后頷首,「軍國之事,我一婦人也不敢置喙。其實究竟是不是淑妃做的,至今也沒有確鑿證據。但在此之後,陛下對淑妃的態度一落千丈,與她大吵一架後便下旨關了她的宮門。沒過幾天,秦淑妃就歿了。說虎符失竊一事與她沒有半分關係,我實不能信。」
永王目光落在炭火上,「怪道這成了爹爹的心結。」
「豈止。」皇后語氣幽幽,「你可知七寶樓台為何重築?」
永王眼神一變,低聲說:「兒無知。」
「陛下近年噩夢纏身,常言是厲鬼作祟。」皇后意味深長道,「而這七寶樓舊址便是秦文公的葬身之地。」
「今日,更是秦文公的忌日。」
永王渾身一震,不由問:「難道文公之死果真與陛下……」
皇后陡然厲聲喝道:「噤聲!」
永王連忙閉口。
皇后注目他良久,方長長嘆息道:「怪我,怪我當年對你寵愛太過,你爹爹又事事寬縱你,養成你這麼個驕躁性子。」
她沉聲叮囑:「三郎,你記住,你父是皇帝。天家親情他希望從你們身上看到,但他從不會施與!他不立儲,你一直覺得委屈,但其實未必是壞事。」
永王仰首看她,半晌無言。
「夜深了,你回府吧。」皇后終於倚在繡枕上,面露疲憊,目中卻像在傷心,「娘……有些累了。」
***
長樂夜返公主府時,虞山銘正匆匆帶兵迎出來,話沒有說一句,只快步走到車前,一腳踢開踏凳,伸臂將長樂抱下車。
他見長樂懷抱匣子,仍有些不可置信,「陛下當真託付給你?」
長樂面上卻無喜色,平靜道:「進去說。」
二人身後車簾一響,竟是秦灼矮身從車中鑽出來,長樂一件白狐狸氅衣也正披在他的身上。
虞山銘擁著長樂,回首冷冷注視他。
秦灼卻似分毫不察,只垂目恭敬道:「見過都尉。」
夜風冷冽,長樂微微掩唇咳嗽幾聲,虞山銘便不再管他,將身上斗篷解下,攏住長樂進了府去。
金吾衛收整回府,秦灼也慢悠悠走回去,他低頭似在看路,過園門時仍踢到了腳。
那一下委實不輕,砰地重重一響。阮道生跟著眾人一起掉頭,卻見秦灼如常跨過門來,向眾人揖手笑道:「瞌睡著,晃神了。」
「侍兒扶起嬌無力,」有人笑著揶揄,「腿腳都不利索了,公主對甘郎寵愛得緊啊。」
秦灼只笑道:「蒲柳之質,豈敢稱道。」
話頭轉到床笫上,異樣便被情色掩蓋了。當兵的看不起賣身的,素日只是敬著長樂面子,如今長樂不在,多瞧一眼都覺得糟污。阮道生走在最末,連眼光都沒怎麼往秦灼那邊挪。
秦灼走回屋裡,落好門窗,月亮臉窺在窗邊,又寒又涼。他坐在榻邊將鞋子脫下,腳踝處已高高紅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