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青不悔式微,朝中可用之人寥寥,孟蘅才得以接近權力中樞,方如此膽顫心驚。
大梁瞧著蒸蒸日上,但已是外強中乾。全境上下,兵力最雄厚的就是虞家軍。如今崤關一敗,再無兵力可以與北狄相扛。
如此內憂外患之際,皇帝仍放縱歌舞,大力安排上元宮宴,新上位的岐王也是一味迎合,毫無規勸之意。而皇帝的意思,似乎是要在上元冊其入主東宮。
永王十惡不赦,但岐王真的可以做聖主明君嗎?為了拿下這頂太子冠帶,張霽和崔如忌的血還沒有洗掉,冤案人命全做利益。如今君父失職,但岐王就能做一位稱職的君父嗎?
可今上膝下子嗣單薄,皇子眾多早折,除了岐王,只剩下皇十子一個垂髫小兒。若推他當政,岐王必會與其相爭,是時又是一場宮廷血變。就算皇十子登基,只會被群臣擁作傀儡,如今大梁風雨飄搖,還能經受住又一場朋黨之爭嗎?
孟蘅苦思不得,夜不能寐。
深夜沉沉,孟府中依舊明燭高燒。孟蘅披衣翻看邸報,沒瞧幾頁,門外便響起急急腳步聲。
侍女挑燈而入,雙手奉上一物,道:「外頭有一位郎君,要妾將此物交給侍郎。」
孟蘅一瞧,當即一驚。
半副鴛鴦玉梳。
她將梳子捏在掌心,道:「請人進來。」
不多時,進來一個戴帷帽的人。那人將帽簾一掀,孟蘅當即問道:「祝舍人?可是公主有什麼事?」
祝蓬萊當即跪倒,泣聲道:「求侍郎救我們公主一命吧!」
***
公主府中總是燈火徹夜,如今閣里卻黑壓壓的,只昏昏燃了兩盞燈,一無侍人,分外寒冷。孟蘅匆匆進門,見長樂未戴釵鐶,形容也有些憔悴,正怏怏倚在案邊,見她眸子一爍,輕輕笑道:「侍郎來了。」
孟蘅急聲問:「公主安好?」
「安好。」長樂看上去沒什麼氣力,「我這幾日胃口不好,那碗毒粥並沒有吃。」
「是……」
「是我的好五弟,一朝得勢,便容不得我了。」長樂笑了笑,「天家親情向來如此,我本不該有什麼指望。」
孟蘅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住腳,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輕聲問:「公主何以至此?」
「我同老頭鬧掰了。」長樂笑道,「侍郎恐怕對我舅氏一事有所耳聞。我也不怕告訴你,祝舍人就是賀氏餘孽,我表弟。我娘的畫像還是侍郎替我作的,記得嗎?你覺不覺得他們生得很像?」
孟蘅柳眉微蹙,「公主,你糊塗。」
長樂搖頭,「我糊塗了一輩子,從來沒像如今這麼清醒過。血海深仇,不能親報,是我畢生之恨。」
孟蘅一時無言,只得道:「陛下是公主的君父。」
「公主?只怕在他眼裡,我也是一個賀氏餘孽。」
說到這裡,長樂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孟蘅環視閣內,見只燃了兩盞孤燈,連個炭盆都沒有攏,她忍不住問:「公主千金之軀,府中怎麼連炭火都沒有?」
「沒了聖寵,蒲柳而已。」長樂從手邊提起酒壺,「還有點酒,能暖暖身子。侍郎、姐姐,你陪我吃一杯吧。」
見孟蘅不動,長樂先自己吃淨一盞,將酒杯給她看,「姐姐放心,沒有什麼東西。我如今這樣,也做不出當年的事。」
話已至此,孟蘅更不好推拒,也從她對面坐下。二人相對飲酒,竟恍如隔世,燈火朦朧下夢境似的不真實。酒入喉中,齒頰生香,孟蘅聽見長樂低聲問道:「姐姐,你記不記得我們初見那天?」
孟蘅默了片刻,頷首道:「元和十三年三月初三,臣入行宮觀樂譜,公主在池邊彈琵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