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知曉,那你這番話,到底是在說那個姚家的小倒霉蛋,還是在敲打我?」
徐苶遙眼神不避不閃,黑夜寒星般的射入葉珉眼底:「三日之前,一代弟子聯名提案,要求整肅待選弟子入門規儀,增設采英關。凡是初入門弟子,都要在這采英關上與人抽籤較量,若落敗次數過多,便要被吊銷腰牌,逐出宗門。」
「我也算是一代弟子,怎得不曾聽聞?」
「霧淩峰在這等事上向來被排除在外。」徐苶遙說,「這聯名書是一月前開始籌辦的,你應當知曉這是針對誰的。」
葉珉失笑,也不知是酒醒,還是越發醉了。
「霧淩峰上的廢物也不只他一人,怎得他就這般有排場,讓你們這樣如臨大敵?」
「這本就與他修為高低無關。他一介凡民出身,入山門便是壞了大規矩。如果他是讓尋常人帶上山便也罷了,卻偏偏是拜到了星紀長老門下,多少世家搶破頭也未必爭得他門下席位,如今讓一介凡愚占了位置,你覺得世家如何會輕輕揭過?」
山風不息,玉術白台之上不見霧氣瀰漫,卻也像是讓這酒氣蒸氳,與那渾儀一同籠在一團未能實現的美夢之中。
「『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1] 』」葉珉朗聲道,「好個克己修身慎獨慎微的世家做派。我這些年混跡民間街頭巷尾,富商高官,皇宮貴族,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只是這一圈看下來,若說自矜自傲,不可一世,又哪有人比得了這修真世家?」
徐苶遙見他痴態,卻並不退怯,直言道:「千百年的規矩,雖未必合情合理,卻也必有其存在的道理。就算你心有不滿,也大不必做這個出頭鳥,我與你說這些,不過是想勸你一句,待日後世家向那凡子發難,你切莫出頭,顧好自己。」
葉珉笑得邪氣,似是親昵地附到她耳畔道:「你這般待我,我卻偏是不識好歹的性子。莫說我不會讓你們動我師弟,便是爾等這番作態,已叫我十分作嘔。」
「我如何待你是我的事,本就不勞你操心。」
「你女兒家的好名聲,可就這樣不要了?」
「男子痴戀女子,那便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女子痴戀男子,便成了不知廉恥,不顧名聲——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我非你不可,又怎管他人如何言說?」徐苶遙猛然起身,湊到葉珉面前,「我知你玩世不恭,心裡沒有我,無妨,這世間本就有萬般不如願,我偏要勉強,叫你不能如願。」
葉珉嗤笑:「怎麼說的這樣慘烈?我對姑娘向來來者不拒,你若想,便從了我——不,應當是我從了你,也未嘗不可。」
徐苶遙冷冷地看著他,半晌道:「你也不必這樣激我,你是怎樣的人我清楚。」
「若是清楚,今夜與我說這些又是做什麼?」
月朗星稀,那夜幕讓弦月染了顏色,卻襯得那黑越發純粹,如同臨淵宗東側那一道天塹深淵,光照不進去,扔個石子進去,也聽不見回音。
徐苶遙曾聽人說過,霧淩峰的二弟子那雙眼最似深淵,萬種榮辱扔進去,也聽不見響。她與陳安道並不相熟,也不曾細細打量那人的眼睛,只是在他看來,葉珉那雙眸色淺淡的桃花眼,便已極似淵落,什麼都能映出來,卻什麼也進不去。
她沒再回話。
葉珉拎起酒壺,將裡頭最後幾滴酒液昂首喝下。
「如此,卻是我思慮不周。」徐苶遙輕聲道,「我知你會不快,卻不知道你原來會這般生氣。」
葉珉喝完了酒,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徐苶遙默然許久,而後抬頭望天。不一會兒,徐苶平自屋裡出來,他已換了衣服,站在徐苶遙身後。
「姐。」他說,「你後悔了?」
徐苶遙搖了搖頭。
「天命如此。」她說,「這只是個開頭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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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張俞《蠶婦》
第10章 靜坐
楊心問說那些話時,約莫想的是不多的。次日兩人再會面,他見陳安道神色有異,眼眶下還懸著好大一圈烏黑,臉色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他這師兄平日裡本就三好兩歉,昨夜還受了些風,現下瞧著越發憔悴。兩人一照面,楊心問覺著尷尬,想著說些什麼揭過此事,可陳安道卻一句不接,只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看得他自個兒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