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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閒微微一頓:「季某還有未盡之責。」

「說的跟誰沒有生的念想樣的!」季鐵爬了起來,他碎了一邊的手腕,只能用左手拾起那把生鏽的砍刀,「算來我也算你遠房表叔,乖侄兒,讓叔過去,回頭過年給你包個大紅包。」

話音未落,他又提著刀上前。季閒輕嘆一口氣,橫傘擋住姜崔崔射來的飛葉,又合傘為棍,掀翻前沖的季鐵,傘尖頂著季鐵的脖子,輕聲道:「今日季某未曾見過有人渡橋,想來鎮中還有別的靈子,我今日只需帶走一個,你若不忍,換一個來也使的。」

姜崔崔聞言驚駭,脫口而出道:「大俠,你誆我!」

「不誆你,難道看著你送死嗎!」

眼下形式分明,哪怕再來十個季鐵姜崔崔,在季閒手下也走不過十招。

「三元醮晨昏相交之時焚香開壇,眼下還有些餘裕。季某可以等一個時辰,今日也只帶走一個靈子,爾等自行決定。」

他說著合了傘,後躍站回了橋對岸。

季鐵心知今夜沒有第三條路可選,扭頭看向姜崔崔道:「姑娘,今日是我選了你的死路,你無辜受累,卻並非沒有迴旋之地。」

「哪裡來的迴旋之地?」姜崔崔伸手撈了把自己散亂的濕發,高束頭頂,「我姜崔崔不走陷人不義的生路!」

楊心問聞言心中一沉,抓著枝葉的指骨微微泛白,雨水自葉間留下將他澆透。

姜崔崔渾身濕透,如浮萍雨中搖曳,卻字字落地有聲,震得季鐵面色慘澹。

少頃,季鐵咬牙道:「今日你我二人螳臂當車,你義字當頭,俯仰無愧,身後必能去十方淨土,我罪有應得,萬死難辭,此身只配下落無間地獄,來日你若在淨土見著我女兒季蘭花,替我與她說一句,爹爹沒用,再見不到她,千萬莫再等了!」

話音未落,他已轉起刀身,倏忽間刀柄反握,對這自己的腹部狠狠地扎了進去——

「大俠!」

「攔住他!」季鐵沖姜崔崔大喝,姜崔崔猛地轉身,只見季閒面色不見方才平淡,人如離弦之箭般飛來,姜崔崔不敢遲疑,以身擋在季鐵面前,全身灌注地盯著季閒抬手第一招,硬接了季閒橫揮的紙傘,那下似乎已將她胸骨震碎,她卻只悶哼一聲,繼而死抱著季閒的手臂,生死不放手。

「你——」

季閒從未和這麼流氓難看的打法過招,一下竟不知該怎麼甩開手臂上這秤砣,

而那邊季鐵一口鮮血噴涌而出,面露痴狂之色,竟又猛地將刀拔出,血與破裂的腸子跟著刀流出,他單手持刀,在地上生刻陣法,成陣的筆畫沒有絲毫滯澀,仿佛這陣他早已畫過千遍萬遍。

「姑娘,借些靈力!」

姜崔崔扭頭便是一掌渡功,直將渾身靈力拍進那陣中!季閒驚得肝膽欲裂,換另一掌去截那靈力,姜崔崔卻鬆手猛撲,結結實實地挨了他一掌,而後如斷線的風箏般飛去,重重砸在了橋墩上,再無一點生息。

她最後的生息唯有那點順掌風而出的靈力,匯入了陣中。

「功成,陣起!」季鐵鬚髮迎風,悍然怒喝,「血陣成媒,人命為祭,今我身消道殞,不求蚍蜉能撼樹,只求淵落應我,劫了那三元醮的最後一典,叫那些亡魂不永世囹於祭壇之下!」

暴雨沖不乾淨他快流乾的血,狂風驚雷壓不住他最後一道絕唱。

楊心問只覺得整個地面都在振動,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在頃刻間掌控了他所有的意識,恐懼,更深的恐懼,他像站在兩面相對的鏡前,每一個倒映出的自己,都在跌入更無邊的深淵。

「不可能……不可能……憑你怎麼可能請得到祂——」

「哈哈哈哈哈!!!」季鐵已是風中殘燭,聲聲泣血,「天地不仁——咳……以萬物、萬物為芻狗,你生來如星月,我生來如泥點,可在祂面前——」

血沫自他口中吐出,季鐵終於站不住,倒在了地上,略略抽搐兩下,便只剩能吸嗡的唇齒:

「在祂面前……你與我……又有什麼分別……」

楊心問眼見這空間千瘡百孔,萬物生一,一生萬物,萬花筒般聚散離合的光景,其中卻藏在他根本讀不完的道,他想看,他害怕看,他沒有不看的權力。

祂如人,如狗,如豬,如樹,如草……祂是世間的本源,亦是世間的盡頭,祂是聖人,亦是孩子,祂助紂為虐殘忍無道,祂眾生平等見義勇為。

祂如母親般懷抱季鐵的屍首。

沒有人知道祂是什麼,但楊心問卻倏忽間明白了祂被賦予的那個名字。

《淵落本初》的開篇——「物之終始,初無極已*,無極得太易,太易得太初,太始得太素,太素得太極,後有質之始也,無極為道之終末,未生道前,其名不可說,其狀不可表,其理不可道,避諱曰祂,再表一俗世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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