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邊說一邊騰挪著雙手,破爛的衣衫是他信念的旌旗,迎風招展的每一縷布條都寫滿了他的「絕不回頭」,每一點污垢都盈滿了他的「不敢回頭」。
為生和葉承楣都面露悚然與沉痛,但那大漢不要沉痛,他要他的大造化。
「我兒一走便走了許多年,想來是已經成了真仙,再難下凡瞧瞧他老子。我心裡高興,只有周圍一群心懷妒忌的爛貨不知消停,天天跟我說那修士不是仙人,我的兒子是讓人拐了,眼下說不定早死了。我氣得緊,恨不得抽爛他們的嘴,那之後便日日夜夜想要帶兒子回來給他們看看,我的兒子是成仙了,他夢裡都告訴我了。」
「那些人不信,我兒子也不入他們這些俗人的夢,沒辦法,我只能自己成仙,待成了仙,我就能給他們託夢,告訴他們少他媽狗眼看人低!」
大漢的眼此時卻也像是要哭出來般通紅一片,他好糊塗,他好清楚,再沒有比他更會裝瘋賣傻的高手,連自己都能騙過去。
周圍的人鼓起了掌,慶祝他就要得道升天,慶祝他就要脫離苦海,為生在那片掌聲中聽到了訣別的聲音。
接著,那大漢仰頭看天,亂發迎風狂舞:「我為半命仙,不是喬家郎!今生前程在天,不在那山陵毒瘴之地,兒啊,我上天來尋你了!」
言畢便自腰裡取出一把刀來,利落地抹了脖子。鮮血如泉涌,周圍掌聲如雷鳴,酒盞墜地,喝乾的底兒沒有一點殘留,乾淨得不給這大地留一絲酒氣,碎裂的剎那,敲出了他此生最後一聲的一點動靜。
第46章 海中仙
葉承楣和為生根本來不及阻止,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
他們目光呆滯地看著那逐漸流向他們的血跡,掌聲漸息,那自刎是何其精彩的幕間餘興, 可也不過是幕間餘興,他們的酒宴還有很長,巫偶在再度響起的快板聲里, 自血泊中被撿起, 遞給了下一個人。
為生把成劍百餘年的力道都用在了拉住葉承楣身上。
「他們……他們這是誘殺……這群邪魔外道——」葉承楣的眼紅成了兔子, 他被為生拉著, 險些要搭上一切為著一個素昧平生的惡人拼命。
為生恍然間覺得自己犯了錯,犯了個大錯,誰都可以來查這個案子, 但是葉承楣不可以。
葉承楣這個人天生見不得苦難, 誰的苦難看在他眼裡,他都覺得是自己的難,他學不會落井下石也學不會事不關己,螞蟻死得慘他都要猛擦一把眼淚, 如若不是生在聖女一脈,那他便是個該參禪誦經的命。
這樣的人如何能見這世間醜惡, 如何能叫他卷進這人吃人的陰謀之中?
萬般仙眾察覺到了他們的動靜, 齊齊扭過那一張張表情分明如假面的臉看向他們, 蹦跳著的兩具走肉也停在了他們身後, 從他們頭頂探過臉來, 脖子擰成了陡峭的崖壁, 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拉扯。
「怎麼了?」
童子的聲音稚嫩清脆似銀鈴。一個問完, 另一個又問, 而後那些萬般仙眾也問了起來, 巫偶還在傳遞,唱詞卻儼然成了一聲聲的「你們怎麼了」。
「承楣,算我求你。」
為生一時間什麼想法也沒有了,他不要管這群人是誰,不要管那些失蹤案到底是誰犯下的,他只想帶著葉承楣安安全全地離開,帶上客棧里的彥頁,他們三人全須全尾地離開這裡。
約莫是他臉上的神色過分愴然,甚至帶上了些慘烈,葉承楣再不敢掙動,害怕再一亂動會把他的劍靈扯得支離破碎,只能呆坐在原地,茫然地看著那已經流到他面前的血。
這群人決計不能留。
他腦子裡只有這個念頭。
一群狂人聚在一起,以瘋魔養瘋魔,以癲狂養癲狂,不把自己的命當命,更不把旁人的命當命,為著可笑的人事去死,為著可恥的癔症害人。
他絕不能叫這些人再去禍害他人!
為生與葉承楣靠得很近,幾乎是個相互依偎的姿勢,心裡想的卻截然相反。
而那巫偶不以他們的心志轉移,它還在眾人的手裡穿著,這次停下時,它落在了一個婦人手裡。
婦人驚喜萬分,臉上的懼相也淡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