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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溪沙·十載相逢酒一卮》歐陽修
第49章 三相
「我師弟自有其機緣。」陳安道神色不動, 「不必了。」
「未知苦處,不識好壞,將來你若是頭疼了, 我這兒還是能留得下他。」男人一頓,似是見陳安道看著自己的目光過分清明,忍不住道, 「你還未曾答我, 在你眼中, 我是誰人的臉?」
陳安道靜默不語。
「可有難處?」
「言之多有不敬。」
「你這後生, 諸多推辭,倒是像我一位舊友。」男人嘆了口氣,「你旦說無妨, 便是我狀如豬玀, 也不過你心中所想。」
陳安道微微動了動眼瞼,半晌道:「我觀前輩,不見眉眼。」
「無首無面,狀如刑天。」
男人一怔。
隨即便見他負手踱步, 神色隱隱有癲狂之態。
「肉眼識我,非骨血不可……」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一個心魄, 一個骨血, 與我們一般的倒霉蛋竟能成對出現, 現世荒唐, 天機妙哉!」
他振袖復又向那屍堆看去:「 莊兄, 你瞧瞧, 何等玄妙!若非歲時有差, 眼下便已湊齊了心魄骨血元神三相, 那群人若瞧見了這一幕,豈不得萬般痴狂?」
他雖然與那人身劍鞘言辭親昵,但對方看起來根本不認識他,不僅不認識,還因為他甫一露面便破了屍陣所成的重壓,眼下對他分外忌憚,
屍塊如荒天星隕般在夜空盤旋,餘威不減,腐臭味飄出百里有餘。
那千面人手中空無一物,連個能與之相抗的法器都沒有,卻依舊陶醉著自言自語,像是這屍堆把他活埋了他也能甘之如飴。
楊心問只是看著他就覺得毛骨悚然,並非因為他變幻莫測的臉,也不是因為此人瘋瘋癲癲,只是看著就怕,好像在這裡跟個屍堆怪異談天說地的瘋子不是眼前這男人,而是自己一般。
漫天的血腥味壓了下來。人身劍鞘乃數十年前被誅滅的魔修,其魂魄早該在萬屍陣下湮滅,如今卻在這荒鎮徘徊,失了神識,不記前塵,唯有以殺止殺的念頭久去不散。
「傳聞這人身劍鞘生前所學邪術數以萬計,隨便一紙便能以一敵百,可其人的修為卻屬下乘,終其一生未能進內門修行。」陳安道沉聲道,「未曾想死後成祟竟有這般造化。」
楊心問全力頂著陣,以免二人被這重壓壓扁,怒不可遏道:「哪個不長眼的宗門不肯收他,搞得他怨氣大成這樣!」
陳安道面露尷尬:「是臨淵宗。」
楊心問:「……我就知道姚老頭是睜眼瞎!」
他們勉力支撐,而那千面人卻迎風而立,似是半分覺不出那鋪天蓋地的煞氣。
而他身遭的萬般仙眾也開始頻頻吐血,筋骨寸斷,卻依舊如離了殼的蝸牛那樣匍匐在地上,在身後拖出一條長長的血線,朝著他緩慢爬去。
如萬鳥朝鳳,卻皆身無羽翼。
「爹……娘……」
「孩子,我的孩子——」
「大人,我冤枉,我真的是冤枉的!」
「娘子你要去哪兒?」
「小花兒!小花兒我尋你尋了好久!」
……
那些人像是覺不出疼,也覺不出累,此生唯一的念想近在咫尺,他們比撲火的飛蛾更堅定,哪怕不曾生出羽翼也要去碰那高懸的美夢。
那男人卻不看他們,反倒是猛地朝楊心問一指——這一指如驚雷,凝練成實體的魔氣在剎那間便炸出了個驚天巨響。
楊心問從頭到尾就沒有對他放鬆警惕,他剛一轉身,楊心問便已攬著陳安道的腰就地一滾,幾個瞬身躲到了牆沿邊,借著牆邊古樹的遮擋沖那人破口大罵:「我早看你獐頭鼠目不似好人!念你老不死這麼多年不容易,沒曾想你為老不尊,竟然搞偷襲!」
陳安道看他一眼,不知是欽佩於他這些日子文化學得好,還是震驚於他罵街罵得這樣難聽。
「好孩子,我若不像好人,對你們來說,此方天地可就再沒有好人啦。」
那千面人舉手投足皆是瀟灑,對楊心問的口出狂言也不過笑道:「從今以後,你們生不由己,死不由己,善惡皆是敵非友,親朋具不可盡信。當年是我們,如今輪到了你們,我從不強迫他人,唯有方才這一擊,乃是你我同病相憐,我願最後助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