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愴然淒楚,比寒冬的朝露還要涼上幾分。
東方隱隱能見些微紅光,星月尚未全然隱沒,在那紅白一線上曖昧不明地掛著。清涼的夏風吹散了雲霞,而他們身前的小道上,也像是被風吹散了陰霾,得見幾個靠坐在路邊的村民。
四五個流民靠坐在門邊,似是在此處乘涼納風。聽見了動靜,紛紛睜開了眼,拿著手裡的盆便要上來乞討,可又瞧見他二人這般狼狽的模樣,似是有些猶豫。
葉承楣壓了壓心緒,無論真相如何,都還不到他能肆意發泄的時候。此去綿安多艱,他萬不能再輕舉妄動,連累為生同他一起遭難。
「這一片倒還算安全。」
他有意轉移話題,不讓自己被心頭的陰翳籠罩。
瞧著這些雖然過得半死不活,但到底還是活著的流民,葉承楣還是緩緩地品出了些死裡逃生的慶幸。
「待回了綿安,我們把事情都告訴我哥。」哪怕在這種情況下,葉承楣還是示意為生從他兜里拿點東西,送給這些流民。
「嫂子那時候應該也出了月子了,也不知道是小子還是丫頭。」
為生看了一圈,摸出了些銀兩,連著那已經徹底碎裂的芠冠,放到了面前的幾隻碗裡。
「我們這樣回去,怕不是要把你嫂子給嚇著。」
「唉,也是,怕不是孩子的滿月宴都辦不好,這麼大的事——」
滴答。
葉承楣渾身泛麻,所以當那銳器捅進他身體裡時,他甚至並未立刻發現。
他是瞧見了從為生胸膛里穿出的那紅刃時,才從一時間空空蕩蕩的腦海里扒拉出一絲神志,一絲清明。
「為——」
他被人自身後猛地推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手腳上綁上了麻繩,嘴巴被人以布條塞死,而為生也與他一般,頃刻間便被制住,死死地壓在了地上。
「嘿,說是修士,結果也不過如此嘛。」
「誒,價錢到位就行了,比尋常人貴上好幾倍呢。」
其中一個流民扯下了頭巾,露出了他的獨眼。
「大哥,咱們可得快點,這一刀我是照著心窩子裡捅的,麻瘸子說了要在他活著的時候帶到客棧里,他們得趁著熱再扔進井裡,咱們可得快點!」
另一個長髯大漢聞言怒道:「你他媽知道那客棧有多遠嗎!誰叫你往那兒扎的!」
心窩子?
心窩子又是哪裡?
我的?還是為生的?
葉承楣渾身冰冷,唯獨胸口湧出的鮮血燙得他發抖。
不要緊,劍身沒事,只要劍身不斷,為生就不會死。
「兩位老闆啊……」其他幾個流民圍了上來,「這說好的銀子……」
「難道我們還會賴了你們的帳?記住,此事可得爛在肚子裡!」
「是是是,我們——」
話音戛然而止,兩個大漢同時抽了刀,捅死了面前幾個流民。
那捧碗的小姑娘見狀轉身就跑,也不過多跑了幾步,便被長髯大漢自身後砍了腦袋。
葉承楣抬不起頭,他只能看見跌落在自己面前的腦袋。
日出東方,破曉的黎明與那死不瞑目的頭顱在他面前交疊,萬丈光芒普照著大地,那小姑娘的頭就映在那光圈之中,宛如佛陀在世,法相莊嚴。
可這世間約莫是沒有佛陀,亦沒有神明的。
他們傻人有傻福,不曾死在魘鎮手下,亦不曾死在至邪之物手下。他們自以為已經千帆過盡,是歷盡磨難的過來人,可不過幾個凡人,一柄長刀,便能眨眼間要了他們的命。
「大哥,他這柄劍瞧著不錯,咱們要不要留著?」
「少他媽扯淡,這種世家公子的劍都是有劍銘的,道上都沒人敢收,一會兒一起扔到客棧讓麻瘸子處理,別給我惹事兒!」
「……好吧,我再瞧瞧這劍柄上的珠寶扣不扣得下來。」
你們怎麼敢碰那柄劍?
你們怎配碰那柄劍?
為生是三百年前名匠所成的神兵利器,是我葉家世代溫養出的靈物。
是我最好的朋友。
葉承楣的眼前一片昏暗,他看不到為生,也聽不見為生的聲音。他被扛著走,連自己都不知道身在何處,也不知自己到底是生是死。
為何世事會這般荒唐?
為何人心會這般詭譎?
這些事怎能就這樣沉入黑暗,怎能平白合棺定論?
死了那樣多的人啊。
我怎能就這樣合眼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