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時默默地坐了過去,頭埋在雙臂里,半晌才輕道:「師父,為什麼呢?」
【作者有話要說】
*取自《阮郎歸·呈鄭王十二弟》李煜,落花闌珊酒狼藉一句。
第102章 天書幾卷
他似乎聽到了一聲嘆息, 跟山風混在一起,聽不真切。
「時兒,你知道嗎。」莊才說著, 將自己的星盤舉了起來,正對著日中的方向,「當年有這樣的說法——真正的白玉京之上, 向人間流傳了兩本書, 只要讀透其中一本書, 便能登上那真正的十方淨土。」
「一本是無字書, 一本是有字書。」
夏時是第一次聽他說這個,茫然地搖了搖頭。
「無字書,便是修士的修仙道, 等飛升成神了, 自然就能抵達那十方淨土。」
莊才渾濁的眼看向了更高的天空之中。
「而另一本有字書,則是那深淵——彼時他還不叫深淵,深淵是提刀客給祂的名字,那時候祂還只是祂。」
「只要讀懂了祂, 我便能通曉一切,因為深淵就是萬物的根本, 只要讀懂這萬物背後的理, 這星辰變換, 日月交替, 山間四時變化, 海邊潮起潮落的理, 我都能明白。」
「為何日出而大, 日中而小, 為何遠帆歸港, 總是先看到桅杆,再看到船身?」
或許是因為風吹得太大了,夏時覺得他的聲音如同散盡了這風中的飛絮。
「飛升之後,可享永壽,再無五陰熾盛之苦。」莊才喃喃道,「可我不想前塵盡忘,我也不希望這天穹之上當真是一座座和人間沒什麼區別的仙城。」
「我希望它是更遼闊之地。」他頓了頓,「人所不能想像的遼闊與奇異。」
「與它相比,與這種願景相比,人便顯得渺小,我也是,你也是,蒼生皆是。」
可是大多數人都是這樣渺小的呀。
夏時不敢回話,只能在心裡默默想著,就像他自己,根本不曾注意過日頭什麼時候大,也根本沒見過海和船。他只在乎一日三餐該吃些什麼,哪個山頭的仙草他們可以挖來啃兩口。
他喜歡動瑩蟲,因為他們很漂亮也很奇異,可若要以千金相購——不,甚至是一兩銀子買下,他也是不願意的。
渺小是錯處嗎?
想來在師父眼裡是錯的。
「可是我一個人是讀不懂這書的。」莊才說,「臨淵宗幾百年來,這麼多驚才絕艷的奇才,卻依舊沒能真正讀懂祂。」
夏時把聲音悶在了自己的臂彎間:「所以您才想讓三元醮的秘密傳到民間嗎?」
莊才點點頭。
「貪婪比純粹的求知更有力。骨血道、心魄道、三相說,哪怕是元神道,如若人人朝他們伸手,無字書總有一天能被堪破——或許我在死前能得見那一天。」他說著,「我真的想知道。」
可若人人都在盯著星盤,仰天望月,誰又來種地呢?
夏時什麼也不說,也什麼也不想說,他只想把自己變得更渺小些,被風吹回霽淩峰頂的小竹屋裡。
莊才看著他縮頭烏龜一般的樣子,半晌又是嘆了口氣道:「求知求真的欲望是符卜兩道最要緊的資質,當年不省君讓我參與三元醮,也是因為我乃卜修,可你沒有這種資質。」
這說得夏時更難過了,頭埋在雙臂里任誰也無法把他刨出來。
「還好……」他閉著眼,眼前是一片黑暗的,所以最後聽到的是莊才的一聲嘆息。
「還好……你是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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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主不愧是宗主。」楊心問拉著陳安道,兩人直挺挺地站在李正德身前,非常光明正大地狐假虎威,「濫殺無辜的話也能說得這麼大義凜然!」
他先行把李正德往自己這邊劃,實則心裡不是很有底。
但他跟陳安道兩人聯手對付不省君都沒勝算,如果李正德還跑那邊去了,他們還有什麼可掙扎的?
路遊子的衣衫被自己豪氣地撕了,眼下一直光著膀子,目光幽幽地看著這邊:「安道,你手持烏木杖,想來已是得了傳承,我們是友非敵啊。」
「若今日這些人確實目睹了三元醮,晚輩也不敢輕易放他們下山。」陳安道說,「可他們分明不曾看見,為了些子虛烏有之事,便要這百餘人的性命,恕晚輩斷難袖手旁觀。」